“夏夏, 你到底怎么了?”
梁嵘关切的问话把许宁夏从回忆里拉出来。
她轻眨下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从脸颊快速滑过,她别过头, 擦了下。
“没事。”许宁夏说, “别担心。”
梁嵘瞧她六神无主,脸白的和纸一样,哪里像没事的?
“都这个时间了, 要不咱们找个餐厅吃些东西?”梁嵘轻声说, “有什么事, 和我说。”
许宁夏笑了笑:“嗯, 先吃饭去。”
找了家川菜馆,梁嵘做主, 利落点了一堆辣菜。
没有麻婆豆腐。
许宁夏问怎么不点这道?
“你爱吃啊?”梁嵘挠挠下巴,“光知道你爱吃辣, 还真没注意具体是哪道菜。要再加一道吗?”
许宁夏嘴角似有若无地扬了下:“我就这么一说, 点的够多了, 吃不了了。”
等菜的这会儿工夫,梁嵘问楚游都说什么了。
许宁夏喝着茶, 多少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她此刻也都还是乱的,很多细节和问题都没有弄明白。
“你有袁忆谣的联系方式吗?”许宁夏问, “方便的话,帮我打听一下。”
听这话,梁嵘默认楚游的事是和袁忆谣作妖有关,心有不忿, 点开手机说问问。
这一进微信,傻了。
之前梁嵘设置免打扰的同学群, 炸锅了。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江肆和许宁夏高中时是重组家庭的兄妹,两人上学时就关系不清不楚……更有甚者说他们以前就把该做的都做了,现在装的好像是正经恋爱,实际是暗通款曲。
梁嵘无了个大语。
别说许宁夏她爸和江肆她妈只是短暂恋爱了一段时间,再退一步,他们的父母就算是夫妻,国家哪条法律规定没有血缘关系的重组家庭的继兄妹不能恋爱结婚?
大清亡了一百多年了!
许宁夏等着梁嵘回话,就见梁嵘对着手机,表情一会儿像是地铁老爷爷,一会儿又跟要抽人似的,便问出什么事了?
梁嵘也不隐瞒,递过去手机,说:“你自己看,不知道谁挑起来的。”
许宁夏看了看,面色平静。
了解大概意思,她把手机还回去,想了想,说:“估计是袁忆谣。”
“她?”梁嵘嘴角一抽,“这女的有病,确诊了。不过,你怎么确定是她?”
许宁夏说了楚游知道她和江肆高中住一起的事。
那时候,许宁夏不仅没有把自己和江肆的关系在学校公开过,两人在校还基本是陌生人状态。
在学生的眼里,很多事情非黑即白,许宁夏不想让同学们在背后笑话自己的爸爸给她找后妈,自然不会说。
她和江肆的这段,只有梁嵘梁峥知道。
“楚游这几天应该见过袁忆谣,很有可能说漏了。”许宁夏这么想,“楚游一男的,还不至于这么嘴碎。”
梁嵘点点头:“那你打听袁忆谣的联系方式,是想撕她?”
说着,她活动活动手腕:“好久没替天行道了,算上我。”
许宁夏无奈一笑,刚要说想什么了呢,许青浔的电话打了进来。
许青浔的声音一听就是压着大火,命令许宁夏立刻来见他。
四十分钟后,许宁夏去了一家私人会所。
梁嵘在车里等。
这一天,给梁保镖也是折腾的够呛。
许宁夏跟着侍者进了房间,许青浔一见到她,就扬手摔碎了一个茶杯。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是不是!”
许青浔喊得整个人在抽搐,脖子上的青筋好像要在下一秒爆裂开似的。
许宁夏绕过茶杯碎片,问:“我做什么了?”
“你……你!”许青浔点点她,“你谈恋爱的对象是谁?”
许宁夏坦荡承认:“江肆。”
砰!
许青浔又摔了一个茶杯。
“你知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许青浔问,“他算是你哥!你这样做,我这老脸往哪儿放?你是不是想毁了许家的清誉!”
许宁夏不知道她和江肆谈恋爱碍着许家清誉什么事了?
更不懂这个和许青浔的脸面又有什么关系。
许青浔压压气,双眼充血,又说:“你高中有位同学的爸爸和我算是老朋友。他听他女儿说你和江肆在一起,就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许宁夏,你懂不懂什么是纲常伦理,寡义廉耻?”许青浔喊道,“你就这么缺男人,非要找上江肆?!”
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许宁夏好似被人猛抽了一巴掌,身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特别是那句“缺男人”。
从自己爸爸的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饶是许宁夏再看得开,也受不住。
那感觉,就像是她不自爱到了极点,以至于自尊可以被父亲拿出来随意羞辱,还当着助理这个外人的面。
“分手,马上分手!”许青浔命令,“分手之后,你去国外待一段时间。什么国家,随你挑!等这件事过去了,你再回来。”
他说完,刘助理上前,表示可以立刻为许宁夏安排行程。
许宁夏看看助理,再看看许青浔。
缓了几秒,火烧火燎的脸渐渐冷却,人也镇静下来。
“第一,我哪儿也不会去,我的事业会在北城开展。”
“第二,我不会分手。”
许青浔眼睛瞪起,又要叫嚷。
许宁夏赶在他之前,继续:“第三,我不缺男人。是只有这个叫江肆的男人,能打动我而已。”
表明立场,许宁夏转身离开。
包间里再次响起杯子砸碎的声响,以及剧烈的咳嗽声,她听了,没有停下脚步。
从会所出来,许宁夏去找梁嵘。
刚出了大门,江肆的电话打进来。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许宁夏心口像是被什么扎了下。
她抿抿唇,返回会所大堂,接通电话。
“心心。”
男人上来便唤她,清冷的声音里夹杂着试探和担忧,以及不容易被察觉的害怕。
许宁夏呼了口气,控制好语调,说:“怎么这时候打电话了?”
那边短暂的沉默,江肆说:“梁嵘刚才跟我说了同学群里的事。你不要生气,我回去来处理,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
听他这般的小心翼翼,许宁夏眼睛胀的厉害。
她强压下去这股酸涩,问:“江肆,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一次,沉默变得漫长。
大堂的落地窗外,寒风裹挟着枯叶在地面打转。
今天天格外阴沉,天气预报说,北城极有可能在近期迎来初雪。
许宁夏望着远处几朵污糟的云,心随着这些云,飘飘散散。
良久,她听到电话那边的人对她说:“没有。”
许宁夏握紧手机,走到背光的角落,回道:“好。”
时间再一次被无限拉长。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挂断电话。
虽然相隔很远,但他们之间已经有一根无形的线可以连通彼此。
“心心……”
“等你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挂了电话,许宁夏回到车上。
梁嵘问:“江肆?”
“嗯。”
“别怪我多嘴。”梁嵘说,“我感觉你今天很不对劲儿。”
许宁夏微笑:“没事。”
梁嵘发动车子,忽又想起什么,说:“对了,袁忆谣的电话我要来了。她现在不在北城,去望城出差了。”
回到青年公寓,许宁夏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想着再抽丝剥茧的,可这会儿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挖不出来。
这一躺,躺到了晚上。
屋里黑黢黢的,没有开灯。
梁嵘总不放心,时不时就发微信和许宁夏说说话。
同学群里的谈论热度不减,事情传到楚游耳朵里,他特意打电话解释。
“宁夏,不是我说的。”楚游语气有些急,“我说这些对我没有意义!你信我……”
许宁夏淡淡道:“是不是你,都没关系。”
“你这……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会在乎外人怎么说我和他吗?”许宁夏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楚游顿了顿:“那你就真的不介意?”
“你今天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许宁夏反问,“是不是心里多少有怨气,想着得有个撒气桶接着?”
那边没回答,可答案不言而喻。
楚游喜欢了许宁夏那么多年,为她不惜放弃国外体面的高薪工作,选择回国,结果她已经恋爱。
还是和江肆。
那个口口声声说和她关系不好,实际背地里近水楼台,肖想她这么多年的伪君子。
“我承认。”楚游索性说了,“但如果江肆光明磊落,我能说出来什么?”
许宁夏笑笑。
本来是冷笑,可不知怎么的,这一笑又停不下来。
等笑够了,许宁夏说:“楚游,别再和别人说你喜欢我。”
“这会让我感到不适。”
挂了电话,许宁夏订了最快飞望城的票,是转天早晨六点的航班。
于是,她几乎一夜没睡,天没亮就去了机场。
与此同时,江肆在早上快七点的时候,降落北城。
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许宁夏打电话——关机。
听到听筒里传来的机械女声时,江肆一时恍惚,迈空了一个台阶。
猛然的失重感让他觉得心脏抽离了一下身体。
手心冒出层层冷汗,江肆脑子里自动浮现出那一年的情景。
他参加完全国竞赛,回到许家。
杨阿姨站在大门口,和他说:“小夏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这句话,是江肆怎么都摆脱不掉的梦魇。
江肆握紧行李杆,快步走出机场叫了车,准备给梁嵘打电话。
打之前,他看到楚游之前给他发的短信……
北城离望城不远,航程一个半小时。
许宁夏轻装上阵,除了背了一个小挎包,就是拿着手机。
可倒霉的是,才出舱,一个熊孩子跑过来撞到她,手机掉在地上,被后面一个没来得及刹住脚的大哥踩碎了。
孩子父母见了,在那儿扯皮。
一会儿要调监控看到底是不是自己孩子的责任,一会儿又说这事和他们没关系,该赔钱的是大哥。
许宁夏懒得掰扯,不追责,快速离开机场。
凭着梁嵘之前告诉的地址,许宁夏找到袁忆谣在望城的工作地点。
袁忆谣见到她时,有些慌。
但也只是慌一下,便撕下了平日楚楚柔弱的样子,正面对上许宁夏。
“去楼下咖啡馆吧。”袁忆谣说,“我不想……”
许宁夏摇头:“不用了,耽误不了你多久时间,有个事麻烦你。”
闻言,袁忆谣有点儿摸不清楚头脑,警惕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许宁夏说:“我想亲眼看看你拍的那张照片。”
“我和江肆的。”
梁嵘还没睡够,就被梁峥叫了起来。
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梁嵘眯着眼睛,问自家老弟是不是活腻味了?
“我当然没活够。”梁峥气定神闲,“江肆可能是离死不远了。”
“谁?”
梁嵘嘟囔了一声,人从被子里钻出来:“怎么了?”
梁峥说:“夏姐不见了,江肆要疯了。”
“……”
“人现在就在咱家客厅,你和他说去吧。”
“……”
说什么啊!
发生什么了啊!
对北城发生的事尚且一无所知的许宁夏,又返回了北城。
彼时,下午一点刚过。
不过一个多半天时间,充斥着各种抓马。
许宁夏不辞辛苦找上袁忆谣,袁忆谣还以为是要算账她在同学群里放出兄妹关系又添油加醋的这件事。
结果,许宁夏只是看了照片。
看完之后还又羞又甜地笑笑,问袁忆谣江肆是不是那时候就特别喜欢自己?
袁忆谣当时的心理活动像是有无数只羊驼狂奔而过。
更抓马的是,许宁夏回北城的车费和机票钱,全是袁忆谣出的。
许宁夏走后,袁忆谣坐在工位上,感觉自己人生的格局打得开开的……
下了飞机,许宁夏步伐轻快。
她身上的现金在去袁忆谣公司时都给了司机师傅,亏得她找袁忆谣还多要了二百。
许宁夏准备先回自己公寓,换上备用手机。
才出机场,人就被抓住了。
那力量大到骇人,许宁夏似乎都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的咔咔声响。
她吃痛,转过头想呵斥对方松开,就看见脸色结冰的江肆。
“你……你怎么在这儿?”许宁夏惊讶不已,“不是周五晚上才回来吗?”
江肆不说话,直直盯着许宁夏。
那漆黑的眸子像是不见底的漩涡,搅动翻滚种种情绪,但又极力压抑着,把这些情绪藏在沟缝里,不让人看出。
许宁夏被他看到有些胆寒,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围人来人往,也没有哪个乘客注意他们,好像他们成了流动中唯一的静止。
不仅动作静止,时间也静止了。
感受着手下的脉搏跳动,江肆再三确定无疑,心口的淤塞消散了些许。
他单手给梁嵘他们回了消息,拉着许宁夏出去。
许宁夏有点儿跟不上大长腿,但又不敢说。
她总感觉江肆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
等上了车,许宁夏才提了句:“回我公寓。”
江肆一愣,没有说话。
半晌,握紧方向盘的手缓缓收了力气,发动车子。
进了屋子,许宁夏直奔书房。
她急着通过袁忆谣的好友请求,好让对方给自己发照片。
许宁夏记得她有部手机在去九云前放在了这里,可找了一圈,却没找到。
再去卧室。
当许宁夏打开衣柜门的时候,身后划过一缕木质香味的冷风。
江肆从背后抱住了她。
熟悉的体温包裹着许宁夏,这一路以来的风寒随之一点点融化。
“不是说有话和我说?”
男人声音干哑得厉害,像是很多年没开口说话一般。
许宁夏怔了下,刚要说话,那人又道:“我们慢慢说,你……”
他顿了顿,手臂收紧,下巴不敢太重地贴着许宁夏耳边,只虚虚靠着,说:“别走。”
“……”
只看到她打开衣柜,他就害怕了吗?
心被这两个狠狠地绞了起来,又酸又涩,还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楚。
直到现在,许宁夏才终于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她挣开怀抱,转过身,看着江肆,目光湿凉:“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肆垂下眼,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僵直着,声音沉重低闷:“告诉你什么。”
都这时候了,他还想瞒着她?
许宁夏推开人,走到客厅,江肆跟随。
见江肆依旧没开口的意思,许宁夏去吧台斟水。
江肆在看到楚游的短信时,就知道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
除了同学们议论不休的他们的关系,还有他曾经藏在暗处的那些心思,也被撕开了个口子。
可他要怎么和她说?
说他从高中时就依仗着寄养许家的特权,默默觊觎窥伺她?
说他日日以冷脸对着她,实际每天疯狂地想着她?
还是说,他就是因为知道她决定了单身主义,所以一直忍而不发,伺机而动,一步步接近她?
这些他亲自做下的事,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扭曲恶心。
何况是她?
说了,只会让她讨厌自己。
“还没组织好语言吗?”许宁夏放下杯子,“你做过什么就说什么,这很难?”
她咄咄逼人,再漂亮的眼睛这会儿也像把刀子,戳人心口。
然而,已经到了这一步,江肆绷紧了太久的神经反而松了下来。
他神色比之往常更加的平静淡漠,静到仿佛天砸进了海里,海也能面不改色,将其一口吞没。
走上前,江肆冷声说:“如果你想提分手……”
男人停顿片刻,下面的话像是从身体里摩着血肉挤出来似的。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