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古城里,看见凶相毕露的怪兽遽然出现,不必多想,开打就好。黑瞎子从来不是磨叽的人,两只手各握有一把沙鹰,急不可待的左右开弓,枪枪爆头,泛着荧光的黏液四处泼洒,一股股恶臭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如此凶残血腥的杀戮场面,让王胖子热血沸腾,投入械斗之前,只听他煞有介事的大喝一声:“燃烧吧,小宇宙!”那副模样再配上怪物横出的场景,当真像极了搞笑电影中让人捧腹的情节。

  可转眼吴邪就笑不出来了,四周的阴影里接连有张牙舞爪的蜘蛛露头,跟潮水似的蜂拥而至,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桀桀怪叫。不多时便将黑瞎子和王胖子二人,圈在了中心的一隅之地,他俩毫不犹豫的背靠背展开厮杀。这种无条件的信赖,是长期并肩作战培养出的一种默契,仅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完美的诠释了兄弟二字的涵义,所谓生死之交莫过于此。

  吴邪心头大骇,拍着张起灵禁制他的手臂,急声道:“小哥,放手,我要去救人!”

  张起灵微不可察的凝了凝眉,面露踌躇,但还是说道:“那些是鬼面虹蛛,含有剧毒,极度危险,出去以后一定要跟在我身边。”

  “好!”吴邪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二人分秒必争的奔赴战场,可还未及靠近那些蜘蛛,就亲眼目睹了王胖子,活生生被那群蜘蛛的利爪割裂肢解,血花飞溅。眼前的一幕过于惨烈,吴邪大受刺激,顿时呆怔在了原地,下一秒暴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胖子!!”

  他的内心悲痛欲绝,滚滚热泪扑簌落下,一双眼睛赤红似血,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怒火滔天的向着蛛群,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几近癫狂的挥舞着手里的大白狗腿。每一下都是毫无章法的胡砍乱切,全靠心底源源不断喷薄而出的杀气,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指责他歇斯底里的举动。

  张起灵疾步赶上,抽出黑金古刀大杀四方,对付这种生物,冷兵器的优势完全体现了出来。有了战神的加入,战斗的天平瞬间倾斜,手起刀落间纯粹是实力悬殊的绝对碾压,以及单方面的大肆虐杀。他不愧是人形移动驱虫器,所有的大小蜘蛛见到麒麟血,都不敢近身,和这种人共同打怪蹚地图,简直就像开了外挂。

  三人越战越勇,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如丧尸围城般的蜘蛛军团伤亡惨重,开始四散逃窜,很快便消失在杳然的暗影之中。吴邪的虎口已经被鬼面虹蛛坚硬如铁的外壳震裂了,沁血的伤处一跳一跳钻心的疼,他混身脱力,毫不介意脚下铺满了令人作呕的内脏和黏液,直接瘫坐在地上。

  吴邪的眼中充斥着惊魂未定和手足无措,死气沉沉的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腐臭味,幸好他嗅觉失灵,否则只怕这样的环境,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他迷离的目光不经意掠过地表,一个凸起的异物孤零零的,混在腥黑恶心的液体里,牢牢的锁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无数次他身处险境满心绝望的时候,拉过他一把,给过他激励,那是王胖子的手!

  吴邪还没来得及悲戚,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喊声:“阿邪!”

  “小花!”吴邪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眼睛里是难掩的欣喜和兴奋。

  解雨臣面容憔悴,嗓音喑哑:“快走,这里到处都是蜘蛛。”他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全然不复往日的精致洁净,看来也是与鬼面虹蛛经历过一场殊死较量。

  三人闻言,不再歇息,仓促上路,吴邪看着他狼狈如斯的模样,边走边问:“小花,咱俩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怎么就走散了?”

  “我也不知道。”解雨臣的呼吸有些紊乱:“从锁魂镜的房间跌落以后,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条街上,沿途还发现了一组壁画。上面描绘了这里的先民世世代代,都饲养一种五彩蜘蛛,就像西王母国的人们,供奉野鸡脖子一样,用以作为战争的秘密武器。”

  黑瞎子哂笑:“这过了几个世纪,人都没了,蜘蛛却留了下来。”

  解雨臣说道:“蜘蛛的寿命不长,但是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极强,这里的蜘蛛都长这么大了,少说也得活了几百年,早就变异了。”

  黑瞎子玩味的勾起嘴角:“说来也奇怪,这么多的蜘蛛,按说这个地方早该变成盘丝洞了,可怎么一个蛛网都没看见?”

  张起灵冷然道:“这种蜘蛛不结网,而是追捕猎物。”

  黑瞎子咧嘴一笑:“也算是个好消息,起码不用担心沾到有毒的蛛丝。”

  一路上吴邪极其沉默,他的全部思绪,都还停留在先前的战事上,纵然不想承认,但假如不是为了替他寻找能够续命的凤凰血,王胖子就不会死。

  解雨臣发觉了他的异状,轻声问道:“阿邪,你怎么了?”

  吴邪摇了摇头,沉默不语,神色间流露出少许萎靡不振,解雨臣还不晓得适才残酷的战况,只以为他是累了,便说道:“再坚持一下,等离开这里,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等等!”张起灵倏然低喝,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周遭的空气死寂得犹如被凝固住,顷刻间自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阵的刷刷声,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毛毛的,产生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黑瞎子半挡在解雨臣的身前,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笑脸:“西王母宫的野鸡脖子会包抄,这些蜘蛛说不定也会围剿猎物,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从大街小巷的阴暗角落里,涌出了一批批的蜘蛛,挤挤挨挨的猛攻过来,新一轮的蜘蛛大军卷土重来。四人当即投身激战,新来的鬼面虹蛛比方才的那些,个头更庞大,行动更迅猛,钢刀抡在蛛身的硬壳上,发出了刺耳的铮铮锐啸。蜘蛛的每条步足,都堪比利刃一般沾之见血,口器里向外凸起的一对螯肢一开一阖,闪着森然的幽光。

  即便再神勇的人也不是神,在这种呜呜泱泱,不间断的车轮战攻势下,会疲乏会脱力会分神。解雨臣和黑瞎子的状态绝不算好,历经了与蜘蛛兵团的连番苦战,近乎精疲力竭,尽管都是划伤和割伤,但细细碎碎的伤口遍布全身。

  蜘蛛们固然畏惧麒麟血,但不代表不会攻击张起灵,当下他也是自顾不暇,却还在竭力确保吴邪的周围,没有一只漏网的蜘蛛滋扰。吴邪的心情跌入谷底,胖子的意外惨死,张起灵的腹背受敌,解雨臣的伤痕累累,黑瞎子的浑身浴血,都让他心力交瘁。

  时间拖得越久,几人的颓势越明显,而蜘蛛们竟似倾巢而出,不断的有新生力量,来势汹汹的加入战局。解雨臣一时不慎,背后漏出破绽,“花儿爷,当心身后!”黑瞎子的喊声余音在耳,瞬息之间以血肉之躯护住了解雨臣的背后,利爪穿胸而过的响声无比清晰,恍若无形中被扩大了数倍。

  “瞎子!”解雨臣一贯冷清的眸子勃然变色,撕心裂肺的失声恸吼。

  几点温热的猩红飞溅到解雨臣的脸上,黑瞎子濒死前的目光,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间挥之不去。他踉踉跄跄的疾走两步,接住了那人软倒下去的身体,精神貌似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苍白俊美的脸上,无悲无喜无哀无怒。

  他抬手小心翼翼的,为怀中人拭去脸上的血污,可黑瞎子嘴边不停有鲜血溢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散发着铁锈味的殷红色液体,止不住的自胸口的黑洞处狂涌而出,浸了他满手的黏腻,他素来是一副优雅从容的姿态,现下却显出几丝手忙脚乱的窘迫。

  吴邪循声望去,眼见小花就呆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周边全是虎视眈眈的蜘蛛环伺,被困在中央的人,却恍如傻了一般,纹丝不动的,只是目不斜视的瞧着怀里逐渐失温的躯体。他顾不得内心的悲痛,与张起灵急忙赶了过去,一左一右替解雨臣挡下蛛群的凶猛攻势。

  吴邪的心情愈渐急迫,招式也越发凌乱不堪,混身上下漏洞百出,张起灵一人分顾两人,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转瞬身上就变得血渍斑斑。吴邪心焦如焚却力所不及,心神缭乱之际,乍然传来一声叫人不忍卒闻的凄厉怒吼,解雨臣抄起手边的武器,重新加入了血战。

  悲愤交加之下,解雨臣杀红了眼睛,只攻不守,招招见血,不求自保,可谓人神俱灭天地同殇,疯狂程度使人为之惊惧。王胖子的死,黑瞎子的死,不测接二连三的发生,令人应接不暇,吴邪心中大恸,脑子愈发迟滞。

  突然迎面一道铮亮的冷光闪过,速度极快,他心里一个激灵,全然没有搞懂发生了何事。鬼面虹蛛扬起粗长的利爪,拦在他身前的解雨臣便身首异处,脱离脖颈的头颅,像只皮球一样,骨碌碌滚到了他的脚边……

  吴邪面如死灰,身形摇晃了两下,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不晓得是长时间处于窅暗的环境中太费眼睛,还是空气中浓稠的气味刺激了泪腺,他的双眸难以自抑的泛起了泪花,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变得交叠错落模糊不清。

  “吴邪,活下去!”张起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深沉中蕴含着眷恋,眸光温存柔和。

  吴邪猛然惊醒,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惊惶失措的望向张起灵,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拖着黑金古刀,步履稳健的向着成千上万的蜘蛛走去。闪现着冽冽寒光的刃尖,划过污血荡起丝丝涟漪,沾染了腥红的面容阴厉残暴,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

  吴邪的瞳孔骤缩,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拼尽满身的力气大喝一声:“小哥,回来!”

  不知发生了何事,鬼面虹蛛如退潮般纷纷散去,当一切重归寂静,张起灵却消失了,连一块尸骨都没有留下……

  眼前的情景催化了吴邪心中的激愤,他不顾一切的大吼:“别走,我要杀了你们,别走……”

  远处的黑暗中逐渐步出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有着和他毫无二致的面容,但他却清楚那人并不是齐羽,而是他自己。

  “都是因为你,吴邪!”另一个吴邪一步步逼近,面上噙着一弯诡异的笑,声音却冰冷到极点:“为了救你一条命,你的朋友,兄弟全死了……”

  切身经受了似人间炼狱般大肆屠戮的全过程,吴邪的精神再也不堪重负,他的眼神涣散,目光凝滞,呐呐低语:“我?”

  不期然间的一瞥,恰好对上解雨臣那道死不瞑目的视线,他所坚守的信仰彻底崩塌了……

  那抹阴戾嗜血的狞笑,在吴邪的面前一帧帧放大,他呆呆的望着对方眼眸深处,倒映出的熟悉剪影,那副凄惨模样,亦如在悬魂梯上,乞求别人施以援手的另一个自己。他当初瞒着所有人私自下斗寻药,担忧的就是这种事,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全部因他而死。

  最惧怕的事情,今朝悉数化为了现实,他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在极尽崩溃之际,齐钰的箴言蓦然自脑海中浮现,凡事切忌太执着,比起眼中所见,多听心之所想,得失之间,淡然处之……

  吴邪头痛欲裂,整个脑袋好似快要炸开,眼前飞快的飘过无数记忆残片,有时候空白一片,有时候漆黑一团,有时宛若千花万叶飞旋,有时好像看到人影幢幢,尖锐的耳鸣刺得耳膜生疼。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有明晃晃的光线直射下来,对于深埋地底的黝黯古城来说,亮度足够且并不刺眼。

  解雨臣就坐在他身旁,笑容温和:“醒了?”

  吴邪的目光懵懵懂懂,讷讷低唤:“小花?”

  泪水压根不受控制,哗地一下溢满了发热的眼眶,模糊了视线,解雨臣那张隽美的脸也变得朦胧。他浑身的力气宛如都被抽空了,额前的碎发和冰凉的冷汗,混在一起黏在皮肤上,心也好累,他只想抱着小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解雨臣轻轻摩挲着吴邪微微战栗的脊背:“司月说刚刚锁魂镜里的陷阱,能够映射出人们心底最真实的恐惧,醒了就没事了,不过你发烧了,老实躺着。”

  吴邪的脸色煞白,满头额汗淋漓,张起灵难免忧心忡忡,默默递过来一杯刚好入口的热水。再次看清这张隽丽面孔的霎那,他的心口骤然一痛,胸腔血气好一阵翻滚,那种椎心泣血的感受,他此生再也不想体会。

  在一次次的生死离别中,吴邪幡然醒悟,他的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份浓烈的感情,随着时间发酵,越积聚越醇厚。那不是单纯的相爱那么简单,掺杂了深重的兄弟义气,甚至有种感恩在其中,当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就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了。

  但他想到了盘马的话,你们两个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更忆起了张起灵满身是血的对他微笑,还好,我没有害死你!那种极致的惊悸真切鲜明,自从相识以来,张起灵为了救他,一次次受伤,舍命,如若不曾与他相识,张起灵还会是那个不可企及的传奇。

  吴邪身形微动,可惜周身酸痛无力,直接倒进了解雨臣的怀里,对方顺势接住了他绵软的身体。他的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琥珀色的双眸氤氲着滟滟水光,再配合当前的姿势,倒意外的显现出几分我见犹怜。

  大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不由得微露窘促,赶紧起来坐好,“小瓶子”呲溜一声,盘到了他的脖子上,用沁凉的脑袋亲昵的蹭了蹭,他同样冰冰凉凉的面颊。从头到尾尽是扑面而来王霸之气的猛兽,到了主人面前,刹时变成了温顺驯良的小可爱,这谜之画风也真是醉了!

  张起灵见吴邪没有接他手里的水杯,便悻悻然收回了手,觉察到空气中蔓延开来的尴尬,王胖子连忙打圆场:“天真,没事儿,这个迷途幻境啊,就是乱人心智的,你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拍了拍吴邪的脊背示作安抚,本是做过无数次的动作,眼下却让吴邪涌起一股强烈到想要落泪的冲动。

  黑瞎子熟稔的玩转着手中的匕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本来我们想把你弄醒,但张海客说,你陷入幻境太深,强行干扰会损伤脑神经,而且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没办法,就只好等你睡到自然醒了。”

  张海客戏谑的扬起唇角:“此处的城主人能耐倒是不小,竟把区区引路机关构建的如此繁缛,还筑造出了三重以上的迷途幻境,倘若队伍里没有一个绝顶高手,必然会全军覆没,根本到不了这里!”

  吴邪闻言,心下了然,由此看来城主布置迷途幻境的初衷,果然跟他揣测的相同,是一种引路机关,正确会连通出口,错误则落入陷阱。这般变幻莫测的设计理念,举世无双的高超技艺,确实堪称震古烁今,比之六角铜铃亦毫不逊色。幻境里发生的一切,哪怕任何一个画面碎片,他都本能的抗拒去回想,纵使经历的种种皆为虚无,但烙印在心底的痛楚却异常明晰。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