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沉默不语,只是以眼神示意对方说下去,声声慢踌躇了须臾才开口:“我知道夫人传给小姐的二响环,是张家族长的信物,小姐想把东西归还给张家,希望族长可以允许佛爷和夫人的遗体,重回张家祖坟。”

  过去的种种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张起灵毫无兴趣,对于张启山和尹新月的尸首在哪里,他全然不关心,倒是张海客谐谑的扬起唇角:“东西呢?”

  声声慢的脸色显出一丝不自然:“东西……丢了!”

  王胖子立马不淡定了:“唉,我说,你玩我们呢!”

  自打在新月饭店发生冲突,声声慢就很讨厌王胖子这个人,可现下是她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低姿态:“不是,我知道东西此刻在谁的手上,这次我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由于那伙人同样在寻找无妄古城。小姐派我过来想办法夺回二响环,不过仅凭我的一己之力很难办到,我将二响环的下落告诉两位张家后人,也算是间接的物归原主了。张爷,拜托你能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张海客笑眯眯的盯着面前的女人:“如若东西是我们夺回来的,那为什么还要考虑你的提议?”

  看着这张和吴邪如出一辙的面孔,声声慢秀眉微蹙:“既然吴二爷把我找来,就说明这回去无妄城,我的能力一定会派上用场,我知道你们与吴家小三爷情谊深厚,此行我必鼎力相助!”

  张起灵面沉如水:“其他的都无所谓,我只要能拿到东西救吴邪!”

  纵然张启山当初是被逐出张家的人,可不管生前有何仇怨,现今人都已经作古,那就尘归尘土归土。左不过就是让两具尸体进入张家祖坟安葬,现任族长都没有异议,那张海客这个非本家人,就更加不会多说什么了。

  话分两边,这几日解雨臣只陪着吴邪吃了两顿晚饭,黑瞎子更是不见踪影,他不免疑心,今天难得看见解雨臣,便随口问道:“小花,黑眼镜呢,怎么一直不见人?”

  解雨臣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解家盘口出了点事,我让他去处理了!”

  吴邪微眯着眼睛,意味不明的注视着解雨臣,后者情不自禁的错开了视线,若无其事的问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吴邪垂眸浅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几天不见,你越发漂亮了!”

  解雨臣眉骨微锁,吴邪忍不住揶揄:“夸你怎么还不开心?”

  解雨臣佯装不快:“哼,一个大男人总被你说漂亮,难道我还该高兴不成?”

  此时的沙漠仍属风季,塔中街道上的滚滚黄沙漫天飞扬,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隆隆烟尘,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男人的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薄唇微弯似笑非笑,脸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正玩味的观赏着满院子的骆驼。

  “黑瞎子?”王胖子看到来人,无不惊讶:“原来小哥找来的帮手是你啊!”

  张起灵冲黑瞎子点了点头,冷然道:“明日出发!”

  王胖子摩拳擦掌:“好嘞,我这就去准备!”

  这个时节的戈壁滩存在多少凶险,自小就生活在塔克拉玛干周边的穆拉尔提最清楚不过,临行之前,他再次极为严肃的警告:“老板,我最后一次强调,现在是风季,倘若老板们执意要进沙漠,找不找得到魔鬼之眼先不说,能不能安全的走出来都成问题!”

  吴二白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只管带路就好,若是钱不够,我再加!”

  穆拉尔提叹了口气,不再劝阻,即便看不出这一伙人的真实身份,但却清楚他们势在必行的决心。不过他也没有资格指责别人,假若不是被优渥的酬劳蒙蔽了双眼,他铁定不会明知前路遍布艰险,还罔顾性命的答应进入沙漠,结果弄成了而今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翌日清晨,一行人整装出发,穆拉尔提骑着唯一的白色骆驼,走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带路。十几个人外加二十几头骆驼,以及成堆的装备,浩浩荡荡的向着塔克拉玛干的无人之境进发,小旅馆里只留下了几个伙计,看守留下的物资。一望无垠的沙漠荒无人迹,寸草不生,举目眺望除了满眼的黄沙别无他物,在猎猎寒风中自有一番萧瑟苍凉之气。

  风季的沙漠异常危险,随时会吞噬人命,这两日的天气格外阴暗,没有一缕阳光能穿透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虽说已至初春,但大漠早晚的温差极大,又有狂风肆虐,夜晚的气温比之严冬有过之而无不及,身处其中愈发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种难熬。

  驼队跟着穆拉尔提安然无事的行进了七日,居然真的在远方看到了一片面积广博的红色砂岩。由于众人不是俯瞰视角,并不能完整的看清岩山的全貌,也无法判断其是否像一只魔鬼的眼睛。但无数嶙峋的赤红风蚀岩,凌乱的矗立在同色系的沙地上,远远望去的确阴森骇人。

  面对这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雅丹地貌群,吴二白皱了皱眉:“这就是魔鬼之眼吗?”

  穆拉尔提的面色凝重:“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父亲描述过,不过我猜或许就是这里了。”

  即使无法百分百确定,眼前的岩山地带,是不是所谓的魔鬼之眼,众人依旧欢欣雀跃。张起灵看似镇定,实则五内俱焚,根据吴二白的说法,吴邪当下的身体状况岌岌可危。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寸步不离陪在那人的身边,而不是像这样远隔万里,连见上一面都成了一种奢望。

  大队人马停下之后,他急迫的开口:“我和黑瞎子先去前面探路!”

  “小哥,我跟你一起去!”为了天真,王胖子必定当仁不让。

  张起灵面色淡然:“不用,胖子,你留下!”

  “不是,小哥,你什么意思?”王胖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天真也是我兄弟,凭什么你能替兄弟出生入死,我就不行!”

  张海客戏谑的勾了勾嘴角:“族长不是不让你去,而是不希望还没找到古城,就损兵折将!”

  王胖子怒目而视:“胖爷有那么废物吗?!”

  黑瞎子拍了拍王胖子宽厚的肩膀:“胖子,放心吧,我们要是发现了古城,肯定回来找你一起进去!”

  说到底穆拉尔提的父亲,当年只是机缘巧合,才被卷进了魔鬼之眼,并没能亲眼目睹传说中的无妄古城。在沙漠中探路,比之古墓里更加凶险,要知道大自然的力量,永远不是巧簧机关能够比拟的。张起灵和黑瞎子离开后没多久,天空骤然变色,原本安安静静的白骆驼,开始不停的挪动着位置,表现的尤为烦躁。

  头顶上大片青灰色的云朵流动得很快,层层叠叠的,穆拉尔提观察着云层的走向和颜色,神情变得甚为沉重:“不好了,大沙暴很快就要来了,赶紧把骆驼围成一个圈,人躲到圈里面去,紧挨着骆驼把头埋好。”

  王胖子登时急道:“可是小哥和黑瞎子还没回来呢!”

  穆拉尔提一边安置着骆驼,一边开口:“这个时候不可能出去找人,否则碰上沙暴大家都得死!”

  吴二白的脸色仿若黑压压的天穹一样阴沉:“按照向导说的做,胖子,你要相信小哥和黑瞎子,遇到风暴,他们会自行避难的!”

  王胖子确实很担忧外出两人的安危,不过要他独自去找人,显然不现实,沙漠中的风暴非同儿戏,往往顷刻之间便可以吞噬掉整支驼队。他条件反射的瞟了眼淡定自若的张海客,心中止不住腹诽,还是同宗同源一脉相连的堂兄弟呢,一看就不如胖爷心系小哥。

  依照穆拉尔提的话,每个人都在身上缚好了安全绳,几个人串连起来,最后再和骆驼绑在一起。所有人都带上了护目镜,开始了惴惴不安的等待,转眼十五分钟过去了,王胖子甚至觉得周围的气流比刚才还缓慢了几分。

  又耐心等了五分钟,王胖子实在坐不住了,大声嚷嚷起来:“我说穆导游,咱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这风暴还来不来,不来胖爷可就出去找人了!”

  话音未落,天边就传来了萧萧风声,同时伴随着满天沙尘,速度极快的向着驼队,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汹袭来。王胖子藏在护目镜下的眼睛陡然变大,连忙把大脑袋埋在了骆驼身上,刺鼻的驼骚味窜入鼻翼,但他丝毫不敢抬头。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有无数的沙粒,接连不断的重重打在身上,饶是衣服厚实,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刚猛的劲道。

  整场大型沙暴持续了将近一小时才停歇,天空上的乌云散尽,恢复了往常的湛蓝,一行人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金色的光芒洒满沙海。王胖子龇牙咧嘴的站起来,后背都被狂风拍麻木了,他一把扯掉护目镜遥望远处,找寻张起灵和黑瞎子的身影。

  远方的“魔鬼之眼”,依然巍峨的屹立在众人的视野当中,可王胖子的心情却复杂莫名,喜忧参半。整片岩山没有消失,意味着他们没有失去张起灵和黑瞎子的行踪,这固然是个好消息,但是也变相的说明,他们压根就找错了地方,无妄之城对他们来讲仍是遥不可及。

  有几个伙计在风暴中挂了彩,幸好都是不算严重的外伤,敷了药再打两针抗生素,也就没多大问题了。没受伤的人纷纷检查装备和物资的情况,发现有很多东西都失落在沙暴之中了,目前他们面临着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剩余的食物和水不足以维系,全部人长时间停留在大漠里。迫不得已吴二白决定只等两日,届时不论张起灵和黑瞎子能不能回来,他们都必须返回塔中,否则整支驼队很可能再也走不出这片死亡地带。

  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等待是一件相当考验耐性的事情,而王胖子恰恰是个极度缺乏耐心的人。他对穆拉尔提的阻拦置若罔闻,固执的带着坎肩和白蛇,以及张海客进入魔鬼城,不停变换着路线寻找张起灵和黑瞎子。只是不敢过于深入,以避免在其中迷失方向,可惜两天过去了,失踪的二人依旧渺无音讯,据穆拉尔提讲,这种情况下,短时间内找到他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纵使王胖子再不甘愿,也不可能孤身一人留下等待和寻找,只好跟着大部队一同返程。尽管穆拉尔提以他多年出入戈壁的经验客观分析,张起灵和黑瞎子在沙暴中生还的可能性很小,但吴二白仍旧将足够支撑两个人,走出沙漠的水和食物留在了原地。

  由于物资匮乏,一队人迫于无奈加快了行程,仅用了五天半的时间,就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小旅馆。抵达驻地的时候,不止是人就连骆驼,都早已由于日夜兼程的赶路而精疲力竭,当然活力充沛的张海客是个例外。

  另一方面,中午时分,解雨臣匆匆忙忙的赶回别墅,吴邪着实吃了一惊:“小花?今天怎么这么清闲,有空陪我吃午饭了?”

  解雨臣的神色有些闪躲:“阿邪,解家盘口有急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家里呆着,等我回来,知道吗?”

  吴邪直直对上了解雨臣的眼睛,喃喃低语:“小花,我快要死了,你也不陪我吗?”

  解雨臣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吴邪的目光,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好听的声音里透出隐忍:“我很快就回来!”

  吴邪展颜一笑:“呵呵,跟你开个玩笑,不会当真了吧,你快去吧,我等你回家!”

  解雨臣皱了皱眉,心底无端的爬上一丝阴霾,可是眼下还有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他好歹收拾了几件行装就出发了。解雨臣离开以后,吴邪并没有乖乖呆在解家老宅,而是启程回了杭州,连自家别墅都没进,就直奔了白氏医馆。

  吴邪进去的时候,刚好有病人在问诊,他便安安静静的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墩上,纵是春寒料峭,他的心中却燃着一团烈焰。送走了病人,白茹赶忙把院子里脸色煞白的男人,带进了会客室,沏上了一杯上好的香片,让浑身冰冷的人暖暖身子。

  做完这些之后,她颇为讶异的问道:“吴邪,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香港吗?”

  吴邪用食指轻轻叩击着沙发的木质扶手,不疾不徐的开口:“小白,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白茹凝眉,眼底闪过一丝不安:“什么事?”

  吴邪双眸微眯,牢牢盯着面前的女人,清隽的脸上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浅笑:“你究竟是我二叔的人,还是三叔的人?”

  白茹瞳孔一震,吴邪莞尔一笑:“别紧张,你看王盟就是我二叔的人,这么多年,我不是始终把他放在身边嘛!”

  白茹姣好的面容沉了沉:“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吴邪风轻云淡的开口:“了解我真实身体状况的人只有两个,黑瞎子生性放荡不羁,不会为我二叔所用,因此就只剩下你了!”

  白茹无辜的摊了摊手:“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二爷是多睿智的一个人你不清楚吗?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你先前偶尔会无缘无故的失踪一阵子,二爷岂能不疑心,后来查到你竟是背着所有熟人,跟随陌生人夹喇嘛下斗,当时就发觉事有蹊跷,一路追踪下去果不其然发现了端倪。”

  吴邪眉峰微挑:“我当前的状况,你毫无保留的全告诉我二叔了?”

  白茹不答反问:“在二爷面前你敢说谎?!”

  “呃……”吴邪无可奈何的苦笑:“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我三叔的人,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我猜多年前白叔和我三叔的第一次偶遇,只怕也是二叔的安排吧?”

  事到如今,白茹也无意隐瞒:“二爷说吴家做的这行,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见不得光的事情又多,有个可以信任的大夫会方便许多。吴三爷的疑心太重,不是他自己信赖的人,他是不肯放心用的,因而二爷才设计让吴三爷落难的时候,恰巧被我爸爸所救。”

  吴邪浅淡一笑:“三叔失踪以后,白氏医馆继续做吴家的生意,我原以为是看在和三叔的交情上,现在想来也是我二叔的授意了。他老人家对我还真是全方位无死角监控,那些不闻不问,全都是让我麻痹大意的假象!”

  白茹没有作答,算是默认了,吴邪自嘲的笑笑,心中暗道,原本以为是我算计了别人,却没料到是那么多人联合起来算计了我。我还当自己是布局的人,没成想其实只是个入局之人。这人啊,果然不能自以为是的盲目自满,更不能仗着身边有了依靠就放松警惕,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掉进了别人的圈套而不自知。

  看到吴邪满脸的纠结,白茹坦率的开口:“二爷的做法没有错,你目前的身体不要说下墓,就是进沙漠也是找死!”

  吴邪眯了眯闪动着锐利锋芒的双眼:“我有说过要去沙漠吗?”

  白茹眸光微颤,身不由己的瑟缩的一下,吴邪根本不介意对方是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他,还是无心之失说漏了嘴,他只要得到需要的情报,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提到沙漠,他首先联想到的就是无妄之城,第一次得知这座古城的存在,还是在去赴十年之约的两个月以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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