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早前也从张起灵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那时他还会感到开心,乃至是悸动,而如今却只剩下无言以对。他极力无视掉心底的那抹刺痛,没心没肺的笑道:“看见了吧,胖子,小哥就是比你仗义!小哥你放心,我现在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小哥,跟我们这些人一起下斗,你不用像曾经那样,总是冲在所有人的前面,做最危险的事情。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和你并肩战斗,不会任由你一个人去冲锋陷阵,流血受伤!”
黑瞎子噗嗤一笑,挖苦道:“我算听出来了,合着小三爷说了这么半天,就是担心哑巴会不管不顾的一个人往前冲,遇到危险!”
“阿邪,陪我去放水!”解雨臣很是突兀的开口,打破了当前不尴不尬的氛围。
吴邪一愣,他明白解雨臣这是找他有话说,便从善如流的回应:“刚好我也想去。”
黑瞎子煞有介事的笑笑:“花儿爷,别走太远,这洞里不安全!”
解雨臣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待二人走远,黑瞎子掏出根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却始终没有点燃,反而顺手夹在了耳朵上,意兴阑珊的感叹:“哑巴,小三爷还真是在乎你,地上地下的护着你!”
张起灵双目失神,呐呐开口:“不应该是这样的,以前都是我保护他!”
黑瞎子一针见血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你走了十年,他要是等着你来保护,早让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王胖子有些底气不足的嗫嚅:“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哥当初离开也是为了天真!”
黑瞎子长叹一声:“所以,他的成长是必然的,自你离开的那天起,就应该做好这个觉悟,总有一天他会不再需要依附于你的羽翼之下!”
另一边,感觉距离足够远了,吴邪便停下了脚步:“小花,你想和我说什么?”
解雨臣随意往旁边的岩壁上一靠,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优雅的覆于唇边,浑身上下精致的不像话。不晓得是不是戏演多了,陷进去就不容易出来,吴邪当真觉得小花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
他不禁莞尔:“小花,你可真不像是个土夫子!”
解雨臣轻笑:“你也不像!土夫子都是心狠手辣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见死不救?”
吴邪好笑道:“你没听过道上人都怎么评价吴小佛爷吗?心狠手黑,绵里藏针,是个极其不容易相与的角色。”
解雨臣不置可否,目光定格在无尽的黑暗中:“阿邪,你和张起灵怎么了?”
吴邪宛若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恰到好处的牵了牵唇角:“挺好的,我们能怎么样?!”
幽黑岑寂的山洞中,只有解雨臣唇边,一个小小的光点在明灭闪烁:“那等这些事情结束,你们什么打算?”
吴邪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神往:“打算啊,再去雨村呆段时间,这次一定要住久一点。”
解雨臣不动声色的开口:“你和哑巴张一起去?”
吴邪微垂着头,轻柔一笑:“小哥他是张家的族长,比起跟着我,还是和张海客一起走比较好吧!”
理所当然的口吻,让解雨臣经不住挑眉,眸中含嗔:“你们两个没事?我要是信你那才有鬼呢!原来恨不得把张起灵绑在身边寸步不离,现在一心想着如何把人往外推,这叫没事?!我都能看出来你不对劲,他哑巴张能感觉不到吗?阿邪,张起灵这个人冷惯了也独惯了,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人不容易受伤,可是对于他在乎的人,他也是相当敏感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他,他也会伤心的?”
吴邪的薄唇弯了弯,勾勒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小花,这不对呀,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小哥这个人吗,怎么现在反倒替他说话?”
解雨臣急道:“我不是替他说话,而是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想让张起灵离得太远,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会后悔,也不愿意看到你痛苦!”
吴邪长长的舒了口气,如释重负道:“我现在很放心,日后哪怕没有我,有你,有胖子,有黑眼镜,小哥也不会再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了!”
解雨臣的心头莫名一紧:“你什么意思?”
吴邪苍白的笑笑:“出来很久了,回去吧,不然他们该以为你跟我私奔了!”
解雨臣紧紧盯了吴邪半晌,见他始终是一副淡然置之的态度,就知道哪怕再耗下去,也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百般无奈的重重吁了口气,开始不情不愿的往回走。
王胖子一见两人回来,便噙着坏笑挤兑起来:“我说,这么半天你俩干嘛去了,便秘呀!”
解雨臣眉宇间的愠怒,压都压不下去,口气很冷也很冲:“少废话!瞎子,下面的路怎么走?”
王胖子小声嘀咕:“看来真是不通畅,火气这么大!”
黑瞎子若有所思道:“前面有条地下河,就是上次哑巴救我的地方,所以一开始我才说,也许不管选哪条路,到最后都会殊途同归,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解雨臣有些心不在焉:“河里有什么,还能伤了你?”
黑瞎子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个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一起去亲眼看看!”
吴邪淡淡开口:“明天小哥和胖子探路,黑眼镜和我殿后,小花走中间!”
王胖子结舌:“不是,天真你为什么要殿后?”
解雨臣啧了一声:“那你让阿邪一个人走中间?”
王胖子尴尬的笑了两下,讪讪道:“我看,还是让他殿后吧!”
黑瞎子耸了耸肩:“我听花儿爷的,他没意见我就同意。”
张起灵一想到吴邪方才的话,心里就牵起一阵锐痛,无论有多不情愿,嘴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凝望着黑魆魆的远方默默出神。
吴邪浑身乏力,胸中的气血一直在翻腾,头也很晕,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好,晚饭时只勉强吃了半块压缩饼干就去睡了。至于晚上守夜,所有人都自觉的把吴邪排除在外。自从“放水”回来,解雨臣的情绪始终很烦闷,此刻更是主动要求守第一班,而且连黑瞎子的第二班也一并守了。
黑瞎子意味深长的促狭一笑:“这有人疼就是好啊,今晚瞎子可以安安心心的睡个踏实觉了!”说完,往身旁的背包上恣意一靠,便不再作声,脸上的墨镜挡住了眼睛,也分辨不出究竟是睡着了,又或者只是不想说话。
张起灵一声不吭的走到了离吴邪最近的地方,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面坐下,靠着岩壁闭目养神。
解雨臣双眉紧锁,一瞬不瞬的盯着吴邪的背影发呆,王胖子借机揶揄:“花儿爷,看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再把我们天真盯出两个窟窿来!”
“死胖子,你睡不睡,不困的话你来守!”解雨臣焦虑的语气里,显出极度的不爽。
王胖子暗自腹诽,解语花这是吃枪药了,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天真了,不过脸上赔笑道:“睡睡睡,马上就睡!”
也许是出于身体的原因,吴邪睡的并不踏实,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被冻醒了,朦胧中看到昏暗的火堆旁,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如同有心灵感应一般,下一秒张起灵就倏然转头,怔怔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他有些始料未及,心头一慌,立刻闭上了眼睛。张起灵悄然无息的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下,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盯着他煞白的面容静静出神。
饶是闭着眼睛,吴邪也能够感受到张起灵那如有实质的炙热视线,流连在他的身上,而这人独有的似冷泉般的清冽气息,亦包裹着他的全身。神奇的是,他竟然在冰与火的双重洗礼下陷入了浅眠,并且这一次睡得相当安稳。
洞窟中感受不到昼夜交替,吴邪久违的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的睁开了眼睛,可是下一刻他就愣在了原地。无边的黑暗里空无一人,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他所处的仿佛是一个完全静止的空间,甚至于气流都宛如凝固住似的,他本能的嗅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危险气息。
这种连同时间都停滞的感觉着实不好,根据早先的经验,吴邪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又中了幻觉。因为他相信不管情况如何危殆,其他几人也断不会将他一个人,留在这样诡异莫测的地方。可纵是明白了处在幻境之中,他也不确定如何在不借助外力的条件下,让自己清醒过来。
“麒麟血可以消除幻觉!”黑瞎子的话,忽而自脑中闪过。
吴邪暗暗庆幸,不就是麒麟血吗,我也有啊!是不是只要在手上划道口子,再吸点血出来,就能离开幻境了?!
一声轻微的异响,从黯然的前方传出,打断了吴邪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理智上告诉他千万不要过去,可感情上又抵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他脑海里清晰的记得他二叔说过的一句话,通常好奇心重的人,要么害死自己,要么害死身边的人。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举步不前跟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何况如果真的是幻觉,那即使他不去招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门来,耳边一点点靠近的响声,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不再踯躅,握紧了手中的大白狗腿,小心谨慎的踏进了一步之遥的那片漆黑之中。
良久之后,如浓墨重彩般的窅黑一点点消散,眼前依稀出现了一座似曾相识的老宅。别具时代感的古朴大门前,站着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他的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娃娃,可惜画面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吴邪曾经听人说过,大部分幻境都是由人的记忆重组而成,也许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场面,也可能是存在于潜意识里的某个片段。眼前的情景极为熟悉,犹如开启了记忆的闸门,可他却被拦在了闸门之外,根本记不清是哪些回忆的拆分整合。
他疾步上前,想看看那个男人的脸,但不管他怎么努力,与老宅之间的距离,也没能缩短分毫。正当他满心焦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凌厉的破空之声,他本能的侧身避开,只来得及扫到一缕寒光。
吴邪急忙转身,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混沌,他的神经骤然绷紧,再去找那座老宅,早已无迹可寻。他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虚无,视线只能到达三五米,再往外便是一片惹人惊悸的黑,远远望去他宛若正置身于一个暗弱光晕的中心。这种敌暗我明的境况相当不利,这么短的距离,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能不能顺利躲开下次袭击。
“小哥!”预料之中的攻击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一个空灵森然的声音,在旷无的窅暗里回荡,让人辨不清声源的方向。
吴邪登时头皮发乍,汗毛倒竖,那不是其他三人的声音,身处如此诡秘的地方,究竟是谁在找小哥,而对方口中的“小哥”,又是不是张起灵?他将大白狗腿置于胸前,全身呈现出一种伺机而动的高度戒备之态。
转瞬之间,浓重的黑雾被驱散,他恍惚看到不远处的幽暗里,隐约出现了两个异常熟识的身影,其中一个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孔。面对熟悉的场景,他的第一反应,那人应该就是自己,眼前这一幕大概是他的记忆被呈现了出来。
张起灵的神色漠然,语气中却藏着关切:“你没事吧,齐羽?”
齐羽浅浅一笑:“我没事,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话说喊你张爷太生分了,以后我就叫你小哥吧!”
张起灵眉梢眼角都含着笑:“好!”
看着张起灵和煦的笑颜,吴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中有无数个凄厉的吼声,在不断的叫嚣。他勉力挨过一波头痛欲裂的不适感,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齐羽的衣领,嘶喊出声:“这是我和他的回忆,不是你的!”
可没想到下一秒,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就架在了吴邪的脖子上,语气阴森:“放开他!”
吴邪不敢置信的看着满面寒霜的张起灵,以及齐羽眼睛里肆无忌惮的讥讽和挑衅,讷讷道:“为了他,你竟然要杀我?!”
张起灵全然不为所动,反而将锐利的刀锋又往前送了半分,一字一句的冷冷道:“我说放开他!”
吴邪的眼前始终是齐羽唇边那抹嚣张的笑容,一瞬间,他脑子里充斥着尖锐的呐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无数嘶声力竭的狂啸,愤恨的,暴怒的,嫉妒的,无一不在宣泄着满满的恶意。
吴邪已然快被那些声音折磨疯了,不仅是脑袋,就连全身的每一寸肌理,都在蔓延着强烈的幻痛。他无意识的举起大白狗腿,奈何未及伤到齐羽分毫,就听“铮”地一声锐啸,手中的刀就被黑金古刀的劲力阻断,锋刃铿鸣不止。
面前的张起灵神色冷峻,目光凛冽,让人无端的不敢靠近,吴邪的眼神空洞,无暇理会被震裂的虎口,呐呐呢喃:“你为什么拦我?!”
不等张起灵回答,吴邪猛然将手里的刀转向对方,却在不期然间,瞥到了那人因他而流血的手臂,这一刀是不论如何也砍不下去了。脑海里无数的嘶吼,已经将他的神经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恍如有东西从四面八方伸出手,一边嚎叫一边撕扯他的神志。忍无可忍他只能挥刀向着自己的身体刺了下去,预期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而是眼前一黑,他就失去了全部的感知……
不晓得过了多久,吴邪只觉得浑身脱力,他强撑开上下打架的眼皮,就看到王胖子那张大脸在他的眼前晃动:“天真,就你这小体质,我真是无语,刚才是拿刀砍人,现在倒好,改自残了!”
张起灵的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惊惧和愠怒,他一把抓住吴邪的手臂,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逐字逐句狠狠说道:“吴邪,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妄图伤害自己”
吴邪头晕目眩,条件反射的扫了一眼,张起灵先前被他刺伤的手臂,不置一词。
黑瞎子的唇边挂上了一抹暧昧不清的笑,附在解雨臣的耳边低语:“小三爷这是宁可伤自己,也不想再弄伤哑巴了。”可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都能听清。
张起灵的身形一震,眼底的湛黑变得浓郁,似夜色般看不到底,纵使他面色淡然,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泛白,青筋暴起,早已曝露出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解雨臣神情复杂的瞪着吴邪,炽烈的目光里,似是压抑着满腔怒火,又似是暗藏着无限心疼,微微颤栗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吴邪根本没有富余的精力,去留意身边心思迥异的几人,他不由自主的抬手,按了按被声音撕扯得生疼的太阳穴:“怎么回事?”
黑瞎子摊了摊手:“我的错,上次我和哑巴来,也是在这里过夜,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出事。”
吴邪眉宇微凝:“我们?”
黑瞎子点了点头:“除了我和哑巴,你们都中招了,小三爷最严重!”
吴邪捂住吃痛的后颈:“谁下的手,够黑的!”
黑瞎子玩味一笑:“我担心哑巴下不去手,只好勉为其难的代劳了!”
吴邪扶额:“我谢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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