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这样揣测,并不是出于恶意,也不是真心猜忌同伴,他只是将自己的疑虑,坦诚的告诉了吴邪。实际上黑瞎子没有刻意遮掩,他的不对劲几人都有目共睹,只是心照不宣的不追问,这是一种默契,亦是一种信任。

  看着脚下致密状或泡沫状结构的黑色砂岩,解雨臣的面色显出几分沉郁:“自古昆仑山一带的传奇秘闻就特别多,存在不少至今仍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听说这附近还有火山,这些都是火山喷发出的岩浆,冷却后凝固而成的岩石吧。”

  吴邪收敛起笑闹的心思,尽管他所知有限,但依旧趁休息的空隙,一丝不苟的为几人,进行了一番义务制科学普及。原来那棱格勒河中游的地层,是由三叠纪时代的火山活动形成的,其主要成分是强磁性的玄武岩,并且谷地的广大区域都有这样的玄武岩。在这一带靠近山顶的地方有极强的地磁反应,正是由于这个磁力,才会招致局部打雷,看起来就好像雷云被峡谷吸进去,集中起来一样。

  确如吴邪所言,有资料表明,伴随雷鸣而生的红色闪电,是因为那棱格勒河夏季的湿气流,容易被昆仑山隔阻,会集在中游的谷地。再加上空中带电的对流云或雷云的影响,致使这个区域地表的大气电场增强,经常引起与圣埃尔摩火同理的尖端放电现象。

  反复的雷击,让这一带缺少高大的树木,但是这里的牧草却很繁盛,牛马羊群喜欢前来觅食。而一旦引起放电现象,这些活动的生物,自然就成了雷电追击的目标,这也就说明了牧民为何不敢进入深谷。

  至于消失的尸体,或许与这一带覆盖的冻土有关,深达几米的冻土层,可以说已然变成了巨大的固体蓄水库。一旦到了夏天气温上升,就会形成泥沼,沼泽地会立即把尸体湮没,掩埋起来,千百年来便有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传闻。

  总体说来,那棱格勒峡谷的死亡之谜,是源于几种极其罕见自然现象的叠加,与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说毫不相关。

  吴邪的阐述并没能让几人的情绪放松,张起灵的眸色凝重:“瞎子,你知道地狱之门古墓的入口在哪里,对吗?”

  黑瞎子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张起灵淡淡道:“带路,不要在死亡谷里过夜!”

  张起灵一马当先向前走去,看着他瘦削挺拔的坚毅背影,吴邪有短暂的恍惚,好似此时亦如多年前的每一个危急时刻。他总是以血肉之躯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披荆斩棘,过关斩将,为其余人肃清一切险恶。地狱之门古墓的入口,只有黑瞎子一人知晓,便自然而然的和他并肩而行,走在了最前方。

  解雨臣走到吴邪的身旁,低声道:“阿邪,你和哑巴张没事吧?”

  吴邪故作轻松的笑笑:“我们能有什么事?”

  解雨臣凝眉:“说不上来,我总觉得这段时间,你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很奇怪,你是不是在躲着他?!”

  吴邪的心里咯噔一声,假如连解雨臣都看出来了,那通透如张起灵想必更会这么认为了,可是齐羽笔记上的内容,当下他还不想告诉任何人,遂若无其事的笑道:“怎么会,小花,你想多了,我躲着小哥干什么!倒是你,北京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解雨臣轻叹一声:“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不过阿邪,张起灵这个人背负的太重,又活了太久经历的太多,他骨子里已经养成了独断独行的特性,他不会为任何人而驻足,你一直追在他的身后,会受伤的!”

  吴邪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小花,其实黑眼镜和小哥都不是无情的人,他们只是看过了太多的生死,一回回与身边的人离别,才会一个玩世不恭,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只是他们用来保护自己的一种屏障而已。毕竟他们的时间线与我们不同,他们不愿意与人倾心相交,无非是害怕那些人离开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伤心。”

  解雨臣眉峰微挑,唇角噙着暧昧的笑:“我才说了一句,你至于这么维护他吗!”

  吴邪浅浅一笑,很美好,却让人看不透:“至于你所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解雨臣眉眼弯弯,揶揄道:“你就那么相信他说的不走?!”

  吴邪遥望着远方的巍巍雪山,轻声低语:“无所谓相不相信,如果这次还不能解决终极,那下次的守门人,只要我还活着,就只能是我!万一幸运的话,找到了解决终极的办法,那束缚张家族长的千年使命,也就烟消云散了,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想去哪里都好,我不会再跟了!”

  解雨臣不禁愣住了,曾经吴邪一心一意追逐张起灵的时候,他不安,现在吴邪终于决定要放手了,他更不安!

  他的眸中写满了忧虑,试探性的开口:“阿邪,是不是张起灵又说了什么混账话?”

  吴邪垂首浅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哥平时不言不语,根本连话都很少讲,怎么可能说什么混账话?你以前不是一直不希望我追在小哥的后面,天南海北的到处乱跑,现在我总算想通了,你怎么反倒不开心了?!”

  解雨臣了解吴邪,倘若他不想说的事,任谁也问不出来,只能无可奈何的吁了口气:“我不是不开心,我是不安心!阿邪,你一门心思跟在哑巴张身后十几年了,现在突然这样讲,到底是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吴邪揽住解雨臣的肩膀,唇边荡开一抹似有若无的嬉笑:“小花,你也说了,我都跟了他十几年了,难道还不该累?!”

  解雨臣满腹狐疑的盯着吴邪看了半晌,可从他云淡风轻的笑容里,没有看出丝毫破绽。但是一路走来,他已经隐隐察觉到吴邪和张起灵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寻常。他敢肯定离开雨村之后,这两人之间必然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只不过眼下实在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好时机。

  吴邪亦凝视着眼前精致俊美的男人,心里感慨万千,这十年间,胖子盘桓在巴乃,闷油瓶身陷青铜门,黑瞎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从始至终一直陪在他身边,与他共患难的就是这个曾经被他遗忘的发小。

  他始终记得多年以前,身为小三爷却根本无法压制住自家盘口里,那群心狠手辣且尤为老道的土夫子。在极其艰难的时候,盘口里发生了最为严重且性命攸关的一场内斗,当时的吴邪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解雨臣和潘子,跟王八邱厮杀了整整一夜。如若不是小花不计生死的帮衬扶持,为他平定了内乱,奠定了威仪,震慑了众人,恐怕他早就已经死于乱刀之下了,更不会有日后在道上呼风唤雨的吴小佛爷。

  平心而论,他对解雨臣亏欠良多,尤其是在剪除汪家的争斗里,小花心甘情愿的放弃了解家,保存有三百亿古董的库房。当得知霍秀秀把那座仓库的钥匙扔到了深海里,饶是他也觉得肉疼,可当事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让他不得不敬佩小九爷破釜沉舟的气魄。

  一直以来他对解雨臣是无理由的包容,而小花对他是无条件的信赖。他没有向解雨臣提及,齐羽的笔记上记载的那种可以治愈眼疾的神药,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他担心小花为了得到那种药,会不顾一切而陷入险境之中。

  一时之间二人无话,一片静默悄然蔓延……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上面疏疏阔阔的飘着几朵白云,不远处的河水淙淙细流,周边零零星星的盛开着颜色鲜艳的花朵,随着微风摇曳生姿。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平静无波,仿佛这里就是一个静待游人玩耍,风景秀丽的怡人山谷。

  吴邪心不在焉的走在解雨臣的身边,此刻他缭乱的心绪,不仅是因为解雨臣方才的几句话,更是因为在格尔木疗养院里,张起灵的那句“你不是他”。纵然明知道一切都是幻觉,可那冰冷的视线,森寒的声音,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正值吴邪神游太虚之际,耳边突然乍起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下一刻天空就陡然变色,夹杂着沙尘的暴风雨迎面袭来。前面带路的张起灵和黑瞎子,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吴邪和解雨臣的身旁,走在末尾的王胖子也赶了上来。

  黑瞎子拽住解雨臣的胳膊就往前跑,吴邪条件反射的躲开了张起灵伸过来的手,急切的开口:“小哥,你去前面探路,最好能找到石窟或者背风的石壁,我和胖子断后!”

  张起灵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双眉紧锁,眼中闪过困惑和不安,可眼下形势紧迫,多停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他二话不说转头就走,瘦削单薄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浓重的雨雾之中。吴邪和王胖子紧跟在解雨臣与黑瞎子的后面,混着沙尘的雨水顺着额头滑下,让人睁不开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隆隆雷声没有片刻的停歇,天空宛若被浓墨渲染过一般,透不出半点光影。张起灵已经离开了十多分钟,吴邪的心底腾起隐隐的担忧,就在他忍不住打算去前面接应对方的时候,不远处的雨幕里依稀出现了一个刚劲的身影,逆着风雨迎面走来。

  张起灵走得很急但步履稳健,几步来到四人跟前扬声道:“前面有一处石壁可以暂时挡雨!”

  话音刚落,一条红色的闪电骤然劈开漆黑的天幕,直直落到了谷底,所过之处留下了一片怵目惊心的墨色焦土。

  张起灵低啸出声:“快点跟上!”

  看到张起灵眼底的焦灼,没有人会怀疑此刻的凶险程度,四个人一言不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埋头疾行。与此同时,愈加密集的一声声惊雷在耳畔轰鸣,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红色闪电一道道直落地面,犹如绚烂的烟花炸裂在每个人的脚边。

  张起灵眸中的急迫越来越重,他一把抓住吴邪的手臂,后者情不自禁的闪躲了一下,但到底没有用力挣扎,只是顺从的紧跟在他的身侧。幸好他寻到的山壁距离不是太远,是一处似屏风状的风蚀地貌,连接地面的底部,受风霜侵蚀凹陷了进去,勉强可以容几个人坐在下面暂避风雨栖身。

  震彻山谷的滚滚雷声让人胆寒,亮得刺目的红色火球使人心悸,骤雨夹杂的呼啸风声叫人心惊……

  张起灵面色沉寂的望着外面浓重的雨幕,吴邪方才的躲闪,让他不明所以也让他心慌意乱。黑瞎子的唇边一如既往的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犹如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解雨臣和吴邪都透过彼此眼中倒映出的剪影,看到了颇为狼狈的自己,不由得相视苦笑。

  王胖子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心有余悸的看着高频率的闪电,肆意的打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后怕道:“我去,这要是再晚一步,胖爷就要被劈糊了!虽说胖爷玩的就是心跳,可堂堂摸金校尉,没折在斗里,要是因为闪电绝迹江湖,就忒他娘的丢人了!”

  解雨臣有些脱力,声音里显出疲惫:“要说也奇怪,刚才听阿邪科普的时候,并没觉得有多可怕,不过现在亲眼所见这些红色火球,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把这里称作昆仑死亡谷了。这么密集的闪电,要是打在尸体上,几次就成齑粉了,哪还需要等着被沼泽淹没。”

  王胖子努力平复着气息:“所以说理论和实践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是吧,小天真?”

  被点到名字的人,此刻正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边,额头上布满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也许是由于震耳欲聋的惊雷,炫目欲裂的闪电,亦或是猎猎作响的狂风,铺天盖地的暴雨,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让吴邪的脑中充斥着不断叫嚣的尖锐蜂鸣。长期被费洛蒙浸染的身体,此刻已经显示出了颓败,再次被黑毛蛇袭击,无疑加速了种种症状的恶化,喉咙里不断翻滚的腥甜,弥漫了整个口腔。

  张起灵的眼中满是担忧,刚吐出两个字,就被解雨臣焦急的惊呼声淹没:“阿邪,你怎么了?”

  吴邪的左边是解雨臣,右边是张起灵,他不落痕迹的避开了张起灵的手,顺势靠在了解雨臣的肩头,强压下胸口不断翻腾的血气,呢喃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外界的噪音太多,吴邪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他的低语会不会有人听见。不过他的刻意闪躲,清晰的落在了其余四人的眼睛里,只是他双眸紧闭,对此一无所觉。张起灵就坐在他的身边,为了不露出马脚,他不得不调动起全部的心力,来抵抗浑身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的不适感,抱着双臂的手指,死死的扣进了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整个峡谷玄而至静……

  头顶的天际逐渐撤去了黑幕,恢复成如水洗过一般的碧蓝,挨过一波波锐痛的吴邪,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昏睡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他不合时宜的琢磨,幸好齐羽的笔记早已被裹上了防水布,外面又套了一层密封袋,妥善的放进了背包里。而张起灵那张老旧照片的外面,也加上了一个小小的密封袋,一直贴身放在外套上,防水密封的口袋里。

  解雨臣轻轻推了推身旁沉静的人,低声唤道:“阿邪?”

  吴邪缓缓睁开了眼睛,牵动了下嘴唇,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声音喑哑:“一不留神睡着了,没想到雨过天晴后的山谷竟然这么安逸!”

  看着吴邪明显虚弱疲惫的面容,张起灵真的很想让大家原地休息,可是这种未知的峡谷,晚上会比白天更加危险,他不得不狠下心肠,催促所有人继续赶路。每个人在看到遍地焦土的时候都心有戚戚,但是没有人打算半途而废中途折返,因而只能不顾一切的一路向前。

  看到吴邪煞白的脸色,解雨臣忧心忡忡:“阿邪,你的伤还没好,你的背包拿给我!”

  吴邪失笑:“我的左手只是没什么力气,又不是废了,放心吧!”

  张起灵原本也想替吴邪减轻负重,听到他如此说,生生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声不响的转身就走,依然和黑瞎子并肩走在前面带路。

  没过多久,张起灵低声道:“入口还有多远?”

  “再走快一点,天黑之前应该可以到,不过如果一会儿还下雷暴,那肯定就要在谷底过夜了!”黑瞎子回答的从容不迫,可眼底却蕴含着浓浓的不安。

  张起灵沉吟了片刻:“瞎子,吴邪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黑瞎子怔忪了须臾,玩味的开口:“你也知道小三爷的脾气,这件事你最好自己问他。”

  黑瞎子的避而不谈,让张起灵的心沉了沉,墨黑的眸子暗不见底,忽而,他话锋一转:“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个墓?”

  黑瞎子勾了勾唇角,语意不明道:“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张起灵抬眸,注视着眼前人:“什么意思?”

  黑瞎子试探性的询问:“看到方才那样天地变色的奇景,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看见张起灵越皱越紧的眉宇,黑瞎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等抵达目的地以后,我再细说,省得现在和你讲一遍,一会儿还要再跟他们重复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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