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非常真情实感, 让早有预谋的圣人都觉得,自己准备派遣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官吏去做扶桑总督,是不是有欠考虑了。

  皇后神色动容, 满脸忧虑地看向圣人,柔声道:“悠悠的确是年轻了些,要不……您给她派几个能干的辅臣?”

  傅玉衡两口子的感激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还以为皇后是好人呢,敢情这两口子唱双簧呢?

  圣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皇后提醒得是,的确是得派遣几个能干的辅臣去辅佐悠悠。”

  傅玉衡深吸了一口气,“圣人言重了,悠悠年纪又轻,资历又浅, 一省总督是何等重任, 她哪里担待得起?”

  “诶, 话不能这么说。”圣人傅悠不平,“五郎难道不相信自己女儿的能力吗?”

  傅玉衡道:“臣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而是不相信她的资历。圣人派遣她去扶桑,臣不敢有半点怨言。但若要以她为主, 臣却十分惶恐。”

  虽然他从来不赞同以资历论成败, 奈何如今这个世道, 倚老卖老永远不缺市场。

  傅悠以女子之身做官,本身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再以浅薄的资历,一跃居于众人之上,二十岁便做封疆大吏,傅玉衡简直不敢想象, 她要面对怎样深重的压力。

  是, 他是不反对儿女去冒险, 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但这个追逐的过程,总得有个循序渐进吧?

  总是这么跳着来,他明知道很容易翻车,哪里忍得住不抬手压一压?

  最重要的是,扶桑天高皇帝远。若是在那个地方,傅悠手底下的人跳脚不服,不管是圣人这个舅舅,还是他们做爹娘的,想帮忙也是鞭长莫及。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俯身跪拜在地,“还请圣人体谅臣一片爱女之心。”

  徒南薰也跟着跪了下来,“请圣人体谅我们夫妇一片爱女之心。”

  她的心情,和丈夫还不一样。

  不同于丈夫只是单纯的担心女儿不能弹压下属,她更加不乐意女儿到那穷乡僻壤去做官。

  既然他们家有唾手可得的富贵,可以让女儿一直在富庶之地积攒资历,为什么要去坐那条火板凳,拼一份不知道能不能到手的富贵呢?

  只是女儿自小主意大,丈夫除了教导之外,对于儿女想做什么事,都是持支持态度。在这件事情上,她竟然有些孤立无援?

  徒南薰暗暗叹息,如今也只盼圣人看在他们夫妻多年以来忠心耿耿的份上,能给女儿更加妥善的安排了。

  圣人哈哈一笑,亲自降阶把傅玉衡扶了起来,又抬手虚扶了徒南薰,“三妹也起来吧。”

  他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悠悠是那等轻狂的人吗?人家只是想要参与经略扶桑而已,哪里就是要做总督了?”

  傅玉衡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圣人前言不搭后语了,拱手拜道:“圣人英明。”

  而后,他又不放心地问道:“不知道圣人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自然有。”圣人问道,“你觉得,王子腾如何?”

  “王子腾?”傅玉衡微微眯了眯眼,想到傅悠和傅乐给他来信时,分别提到的王子腾,还有他自己相处时了解到的,不禁点了点头,“他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须得时时敲打一番。”

  王子腾此人野心极大,越是这种高难度的任务,越合他的心意。

  当然了,前提是得到的回报要符合任务的难度。

  好在圣人也不是那等赏罚不明之人,这次王子腾灭了茜香国之后,圣人便恢复了他祖上统制县伯的爵位,还在圣旨里写明了——世袭三代始降。

  也就是说,只要王家人不作死,从王子腾开始数,四代以内富贵无忧。

  这等恩典,不可谓不重。王子腾自然感激涕零,恨不得粉身以报。

  也是回报足够丰厚,在朝中还在争论派遣谁做扶桑总督的时候,王子腾就已经先行上了折子,自清为圣人分忧。

  至于傅悠的折子,是跟着王子腾一块递上来的,也的确没想过自己做总督。

  傅悠虽然从不妄自菲薄,但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哪敢想那种美事?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在安逸之地熬资历罢了。

  是圣人同时接到了两人的折子,权衡之后,就想让傅悠做总督,总掌扶桑军政;让王子腾做副总督,掌管水师。

  除了王子腾之外,圣人自然还会另外派遣官员,辅佐傅悠掌管政务。

  而这个人选,肯定还会选一个和王子腾不合的。

  只要傅悠稳得住,能让两个副手一直不合,就大可以稳坐钓鱼台。

  圣人还知道,傅悠的堂姐傅乐,如今就在水师中任职。

  这次的灭国之功,傅乐也在请功的名单之上,而且位置还挺靠前,说明王子腾对傅乐……或者说是对傅家,还是挺有好感的。

  傅悠还可以通过傅乐,逐渐架空王子腾的兵权,把这个危险人物一直压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奈何,人生在世,便是圣人也不能不顾忌骨肉亲情。

  妹妹和妹夫都不愿意外甥女坐在风口浪尖,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实行第二个计划了。

  那就是让王子腾做扶桑总督,傅悠做副总督。

  等过几年之后,就找个借口把王子腾调回京城,升个爵位叫他荣养,扶桑总督的位置,还是自家外甥女的。

  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第二个计划明显要慢上许多。可是,也会稳妥许多。

  当然了,在王子腾担任总督这几年里,傅悠还是得暗地里把他架空了,以免出现尾大不掉之势。

  不到万不得已,圣人实在是不愿意杀戮功臣。

  正如傅玉衡提醒的那样,像王子腾这样的人,可以重用,但也必须时不时就敲打一番。

  这样对双方都好。

  圣人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王子腾资历足够,又携着灭国之功,让他做扶桑总督,相信朝中之人总有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嗯……”

  他沉吟了片刻,又从朝中挑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调工部左侍郎严津任扶桑布政使,协管一省政务。”

  “布政使?”傅玉衡愕然。

  大夏的官制和他前世的明清颇为相似,总督和布政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并行的两个官职,都属于一省最高职务。

  也就是说,不管哪一个省份,有了总督就不会再有布政使;有了布政使,也不可能再设总督。

  如今圣人任命了王子腾做总督,却又调了一位布政使过去,到时候底下的官员到底听谁的呢?

  圣人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调台州知府傅悠做扶桑副总督,总理扶桑军务。三人各司其职,若遇大事,可票拟而决。”

  傅玉衡:“……”

  ——行吧,怪不得您是天子呢,心思就是比我们这种小人物多。

  三个人相互制衡,三角形的稳定性啊。

  就算是用脚趾头,傅玉衡也能猜到,那位严津大人,肯定和王子腾政见不合,说不定对于朝中女子为官也有点小意见。

  如此一来,三个人肯定勾连不起来,短时间之内也不敢因为私情而罔顾公务。

  行啊,都让您给高完了。

  不过,傅玉衡还有一个问题。

  “圣人,总督和布政使都是封疆大吏。总督的品阶是正一品,布政使是正二品,这个副总督又该怎么算品级呢?”

  圣人仿佛随口一说:“那就从一品吧。”

  正好卡在俩人中间了,必然会成为两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以傅悠的本事,只要她脑子不抽,这局稳了。

  傅玉衡放心了。

  他能想到的东西,徒南薰也都能想到。所以在他的身体彻底放松的同时,徒南薰心中的忧虑,也去了七八分。

  至于剩下那两三分,还是对于女儿远行扶桑的不舍。

  等出了宫门,上了自家的马车,徒南薰一直没说话。

  傅玉衡暗暗叹了一声,把宽厚的手掌搭在了她白皙柔软的手背上。

  他说:“我知道你担心悠悠,怕她去了扶桑离家太远,偏她性子又要强,受了委屈不肯往家里说,咱们俩也没渠道可以知道她的近况。”

  徒南薰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还是不搭理他。

  傅玉衡道:“既然扶桑已经是我大夏国土,文宣部肯定要在那里成立报社。为了新闻传递的迅速性和准确性,圣人肯定会让巩仙和徐大师他们铺设链接两地的信号塔。”

  只要信号塔有了,就算隔得再远,也能相互通电话、通网络。

  到那个时候,他们想知道傅悠的近况,还会有什么困难吗?

  徒南薰的脸色这才缓和了,眼中流转出几分带着娇嗔的笑意来,“你的脑子,怎么总是转得这么快?”

  傅玉衡叹气,“没办法,若是不转得快一点,今晚就要睡书房了。”

  为了保障自己的福利,就算是极限,也要努力突破呀。

  “油嘴滑舌!”徒南薰莞尔,伸手推了他一下。

  两人重新和好了,惨的就变成了傅悠。

  等夫妻二人回到家里之后,就通过手机,打开外音,合力讨伐逆女傅悠。

  傅悠:“女儿遥拜父母,请父亲、母亲大安。”

  徒南薰:“哎哟,这可不敢,您可是扶桑副总督了,我们哪里担当得起呀?”

  傅玉衡:“没错,担当不起。”

  傅悠心里先是“咯噔”一声:完了,先斩后奏的事,爹娘知道了;

  接着又是一喜:副总督?这怎么说也得是个二把手吧?意外之喜,真是意外之喜。

  她赶紧对父母陪笑:“娘亲这话,真是折煞孩儿了。莫说是副总督了,便是把那个‘副’字给去了,女儿还是你们的女儿呀。”

  哪知道,一句话就戳了徒南薰的肺管子,让她的声音蓦地拔高,“你还想把那‘副’字给去了?你知道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在盯着你?”

  傅玉衡:“就是。知不知道又多少人在盯着你?副字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去。”

  傅悠赶紧转口,“女儿也就是随口一说。您二老放心,女儿一定听从二老的教导,不会急功近利的。”

  徒南薰冷笑,“我们的教导,你真的听了吗?若是听了,还会有这么一出?”

  傅玉衡:“是呀,你真的听了吗?……怎么会有这么一出?”

  傅悠:“……”

  ——好嘛,我那伶牙俐齿的爹都变成复读机了,看来娘亲的气性不小,爹为了我也没少出力呀。

  为了不把亲爹彻底推到对立的方向,接下来傅悠使尽了浑身解数,努力逗娘亲开心。

  至少也得让娘亲不把怒气发泄到爹身上。如若不然,亲爹亲自出手政治她……

  傅悠只是想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边的徒南薰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担忧地问:“悠悠,你怎么了?”

  “没什么……”说到这里,傅悠突然灵机一动,“就是有点冷,打了个哆嗦。”

  果然,徒南薰马上就忘了要教训女儿了,瞬间就切换到了嘘寒问暖模式。

  “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天热了别急着脱衣裳,天冷了要赶紧多穿两件。平日里三餐饮食要按时,莫要为了公务败坏了胃口……”

  傅悠在电话那头乖乖地听着,时不时应和一声,绝对不会让徒南薰觉得自己是在唱独角戏。

  她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从来不会觉得父母的关心唠叨烦躁。

  可能是因为她的父母在她面前都是情绪稳定的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责骂她吧。

  把能叮嘱的全部叮嘱了一遍之后,徒南薰想了想,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了,才叹了一声,语气了带了几分妥协之意。

  “我也知道,你这孩子从小便胸怀大志,万事不愿意落后于人。你想往高处飞,我们做爹娘的也不拦你。只是你也别只一心想着往高处飞,你身后总还有人时刻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娘~”傅悠隔着电话对母亲撒娇,“您放心,我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一定会告诉你和爹的。”

  徒南薰被女儿逗出了笑意,失笑道:“快别说这话了,我还不知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有事和你乐乐姐商量着来。”

  “嘿嘿。”傅悠只能讪笑。

  谁让知子莫若母呢?

  过了徒南薰这一关,傅悠心里彻底没负担了。

  接下来,就是她赶赴扶桑,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

  文宣部果然派了人去,但人选却多少有点出乎意料,竟然是敬王府的郡主宝钗。

  宝钗领了个四品郎中的衔,带着一大批记者和低阶官员,在扶桑省的治所,成立了扶桑省中央报社。

  在来之前,她曾问过黛玉要不要一起来,黛玉拒绝了。

  因为黛玉心中始终放不下自己的“禁赌”大计,准备在留在朝中做御史,有机会就上书提一提。

  就算圣人现在没精力管这些,她也要保证圣人忘不了赌的危害。

  而且她觉得朝中一直有个人提这件事,天长日久,潜移默化之间,大家都会逐渐意识到“赌”的危害。

  如此一来,等到时机成熟,禁赌之事便可一战而下。

  见她有如此志向,甚至做好了要长期奋斗的准备,宝钗自然不会打击她。

  姐妹二人相互鼓励了一番,便就此分别了。

  宝钗走后,黛玉并没有走蒙荫入仕的路子。

  因为朝中出了新政策,下一届科举,允许女子一同参加,只是不和男子一起排名,朝廷会另出一榜。

  这项政令虽然还有几分对女子的轻视之意,但从零到有一路看过来的人,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从前不许女子做官,后来就允许女子蒙荫入仕了;曾经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如今不也许了吗?

  既然开了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的口子,日后就有排名不分男女的那一天。

  到那个时候,这世间的女子会让世人知道:谁说女子不如男?

  正文到此完结了,感觉这一篇写了好久,会想一下脑子都是蒙的。

  接下来蠢作者会休息几天再码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提一下。毕竟文这么长,前面那些地方需要番外,蠢作者自己都有些麻瓜了。

  接下来要开的是《【综神话+红楼】我在西游养妹妹》,是一篇以封神、西游为背景,《山海经》与传统神话为辅助,红楼人物穿插其中的大杂烩。

  目前作者菌重看《山海经》已经看完了,《西游》已经看了一半,就是《封神演义》的进度有些慢(吐槽:和前面那两部相比,封神是真不好看,全靠二创扬名),后续准备再把袁珂先生的《神话集》翻一遍就开文。

  至于《神话大辞典》,实在是太厚了,还挺枯燥,还是一边码文,一边看吧。

  对这些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