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综名著] 我在红楼话聊斋【完结番外】>第285章 王子腾的火板凳

  当时月暗星稠, 点点碎光铺洒在池塘上,将一塘池水映照成了光华又璀璨的碎锦。

  两人信步转到池塘边,见四下里十分开阔, 并无假山亭阁遮掩,当真是个说私房话的好地方。

  “五郎,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王子腾已经做好了接旨的准备。

  “好地方。”傅玉衡仰头看着璀璨星光点了点头,漫天的星辰霎时便倒映在了他的眼睛里,更衬得他目光灼灼如寒焰,面容如仙似魔。

  刹那间,王子腾仿佛就理解了,为何老圣人有三位公主,就只有这一个驸马早早就和公主两心相许, 恩爱情长。

  试问面对这么一张脸, 还有什么事是不好说的呢?

  只怕公主单是看一眼, 就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还不是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正想到有趣处,忽听傅玉衡问道:“不知子腾兄可有胆识吗?”

  王子腾微微一笑,淡淡道:“王某武将出身, 战场之上不知杀人几许, 又岂会无胆?”

  傅玉衡却道:“战场杀人, 不过奉君命,听将令,无需费心劳神,只管一气掩杀便是。这样的臣子还有很多,又有何出奇之处, 值得圣人另眼相看呢?”

  王子腾的手, 突然就抖了起来。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 自己一直在等待的缘法,终于让他等到了。

  “哦?未敢请教,怎样才能做一个让圣人青眼相加的臣子?”

  他王子腾天生就是权力的囚徒,为了谋求高位,掌握更多的权力,他既不怕苦,也不怕累,更是敢赌,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也就是老圣人传位太及时,诸皇子夺嫡于萌芽中便消弭于无形。

  如若不然,他必然也是那千千万万的想要从龙之功的一员。

  而且,他所支持的皇子,必然不会是只需要锦上添花的当时太子、如今圣人。

  他更喜欢雪中送炭,以便功成时分得一块最大的饼。

  只可惜,两代皇权平稳过渡,所谓的从龙之功也都是无稽之谈,他曾经的梦想也成了空想。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块馅饼,看方向正好是要往他嘴里砸。

  这要是都不会张嘴接住,那他还是王子腾吗?

  傅玉衡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问道:“你可有为了圣人对抗整个朝堂的勇气吗?”

  若是他没有,那后面的话,自然不必再说了。

  反正水师提督又不止他一个,宁波那边还有一位呢。

  王子腾略一迟疑,便坚定地说:“愿为圣人肝脑涂地!”

  “好!”傅玉衡抚掌一笑,“子腾兄,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要听明白,记仔细了。”

  “自当洗耳恭听。”

  本以为这下该传旨了吧,却不想傅玉衡竟然直接就说了起来。

  等把圣人的意思说完之后,傅玉衡才笑道:“圣人说了,既然是秘旨,君臣之间很是不必过于正式。我之所以直接就来找你,就是因为圣人在两个水师提督之中,最看好的就是你。”

  这话原也不是傅玉衡瞎编的,不过圣人的原话是,“淮安伯老成持重,轻易不肯弄险,远不如王子腾积极进取。”

  此时此刻,王子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得偿所愿!

  其实以他的聪慧,又何尝不知,圣人不让傅玉衡正式宣旨,也就意味着这件事若是他做不好,口谕就能立刻变成矫诏?

  可即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更确切一点说,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甘之如饴。

  常言道:一样米养百样人。

  常言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世上有的人喜欢不劳而获,有的人喜欢按部就班,有的人喜欢顺风顺水,也就有人像王子腾一样,喜欢坐火板凳。

  往往这类人觉得:越是把他们放在危急之时,险要之处,才越是能体现出他们非同一般的才能,越能体现上位者对他们的看重。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类任务一旦完成,回报也将是超乎寻常的丰厚。

  所谓“富贵险中求”,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可以说,圣人的首选之所以是王子腾,除了淮安伯郑提督太过“老成持重”之外,就是看透了王子腾,知晓这样的安排,正是对方梦寐以求的。

  王子腾自然感激涕零,只恨圣人不在眼前,不能让他当面三拜九叩,重谢圣人大恩。

  傅玉衡笑道:“圣人果然有识人之明,对子腾兄的反应简直推测得分毫不差。”

  听闻此言,王子腾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谈笑自若道:“圣人乃是天子,自然烛照万里。”

  其实他心头刚升起的三分得意,都被傅玉衡这句话给打散得一干二净。

  ——却原来,不是圣人非他不可,而是早看透了他的为人,选了一个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想来若是他这个最合适的不愿意做,或者是做得不合圣人心意,以圣人的识人之明,必然也早选好代替他的人选了。

  无论古今中外,人人都想做那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存在。

  只可惜,事事往往不尽如人意,不可复制的才能,实在是太少太少。

  就在王子腾暗暗叹息之际,忽然肩上一重,却是傅玉衡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玩笑道:“人家礼部和内宦做天使,皆有花红表里可收,不知子腾兄该怎么谢我呢?”

  让王子腾觉得吃惊的是,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的傅玉衡,来拍他肩膀的时候,他竟然分毫没有察觉到前兆。

  忽然之间,他就想起傅乐入军中之后,从她带的那百十人中间逐渐传开的一个消息:傅百户之所以有那么凶残的本事,都是她伯父寿宁侯暗中传授的。

  渐渐的,传言就变成了:寿宁侯本是文武全才,教自己女儿学文,又教自己侄女学武。一家分两脉,两脉又各有传承,这才是长久之法呢。

  于是乎,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傅玉衡就突然发现,王子腾看他的眼神怎么开始有点怪怪的了?

  而且,这种眼神好熟悉呀。

  以傅玉衡那远超常人的记忆,几乎是立刻就回想了起来:上一次来台州时,在海边接到了傅乐一行人,那些被她收编的海上行商看我的眼神,不就是这样吗?

  上一次都是外人,他实在是不好多问,和王子腾却熟悉。

  他就直接问道:“子腾兄,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说着他还上下打量自己的衣着,确定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才满脸疑惑地看了过去。

  王子腾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五郎当真是深藏不露呀!”

  “昂?”傅玉衡满心茫然,只觉得一头雾水。

  ——咱能说点大家都能听懂的吗?我不喜欢打哑谜呀。

  但王子腾却觉得,既然人家有意藏拙,还是不要说透的好。如若不然,对方得多尴尬呀。

  他自觉日后必然还有用到傅玉衡的地方,自然从小处就开始体贴。

  所以,他就非常体贴地笑了笑,笑容里全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玉衡:“……”

  ——就……很难评。果然,人与人的悲欢从不相通吗?

  ※※※

  两人说完了正事,便又回席上去,酒不过三杯,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

  傅悠放下酒杯,起身笑道:“是乐乐姐带着迎春妹妹回来了。”

  提起这两个,她不免抱怨了一句,“迎春妹妹本是我请出山来做个幕僚二先生的,却不想乐乐姐来了之后,她俩倒是一见如故,我的二先生成了她的军师,倒把我给蹬到脚后头去了。”

  却原来,自汉朝以来,未免官员在自己家乡徇私,便采取流官制。若无特殊情况,在地方为官的坐满三年之后,便要根据考核结果或升或降或平调了。

  当然了,还有些特殊要紧的官职,如管鹾政的巡盐御史,是一年一轮换。

  还有些朝代有特殊政策,比如宋朝的官员,若是父母年纪大了,便可上书天子,请求把自己调回家乡任职,为父母养老送终。

  如今且不提这些特殊情况,只说本朝泛例。

  由于流官制的存在,注定了官员在一个地方,最多只能待上三年。

  可是底下那些办事的大小吏员,却是世袭罔替的职位,底层权柄尽由他们把持。

  但凡来一个性子软弱,或者是脑子糊涂的官员,被他们架空成傀儡,也半点都不稀奇。

  于是乎,一个新的群体,就于这种环境里诞生了。

  那就是官员上任时自己带来的一个心腹,日常在外行走,接触那些官员自己不好接触的群体,实际上就是瓜分当地吏员的权柄。

  而这个人,便被人尊称一声“二先生”。

  傅悠到台州上任时,家里自然帮她安排足了人手,光师爷就有三个,专门做二先生的也有一个。

  毕竟迎春再怎么聪慧有潜力,年龄太小很多时候都是硬伤。

  所以傅悠带她出来,纯粹就是看中她的潜力,让她跟着几位师爷和二先生多学学,日后可做她的左膀右臂。

  若是她学得出彩了,二先生的位置,自然是非她莫属。

  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还不等迎春在师爷们这里出师,就被傅乐给带到别的路子上去了。

  关键是人家自己还很喜欢。

  傅悠自懂事以来,要做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自然不会去干预迎春做出的选择。

  只是一场盘算成空,难免抱怨两句。

  傅玉衡知道自己女儿不是个心窄的,闻言笑着催促道:“快去把她们接进来吧。诶,对了,玉桂呢?我这半天都没见她,难不成她也跟着乐乐去了军营?”

  “那倒是没有。”傅悠忍笑道,“小姑姑拜了洪先生为师,今日先生布置的功课,估计她还没做完呢。”

  说起来也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都是一家子姐妹,玉莲勤奋刻苦又天分高绝,不管什么知识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玉桂虽然也不笨,但她的脑子似乎没长在学习上,让她学个什么东西,就跟喝黄连差不了多少。

  听说她是因功课没做完,被先生给扣住了,傅玉衡也觉得好笑,摆摆手让傅悠去接人了。

  等傅悠出去,没多久傅乐和迎春就跟着走了进来,对两位长辈行礼。

  因是私宴,不谈共事,傅乐对王子腾口称“伯父”,迎春则是跟着自家哥哥嫂子喊“叔父”。

  两人都叫免了礼,傅悠一手拉住一个,笑道:“好了,都别多礼了,快来入座吧。”

  这时,那些掌柜的都已吃饱喝足,很识趣地告辞,跟着管事去了给他们准备的院子里休息。

  侍奉在两旁的俊俏小厮和美貌婢女上前撤去了残羹冷炙,又到后厨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新鲜菜色。

  重整杯盘之后,傅玉衡、王子腾、傅悠、傅乐和迎春才又重新入座。

  傅乐见了自家长辈,还是自己从小就很是崇拜的伯父,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满桌上只见她眉飞色舞,把自己跟着王子腾剿灭海盗的事说得绘声绘色,就连亲身经历过的王子腾也听得目不交睫。

  等她说得口干,喝水续命时,王子腾忍不住调侃道:“你便是不入军中,去茶楼、酒楼里做个说书先生,也尽彀养活一家人了。”

  这嘴皮子,实在是太溜了。

  傅乐丝毫不知谦虚为何物,昂着下巴道:“这就叫多才多艺,文武双全。”

  而后,她又兴致勃勃地问傅玉衡这次能在台州待多久。

  傅玉衡道:“等罗掌柜他们稳定下来之后,我就回京城去了,京城里也还有一摊子事呢。”

  听了这话,傅悠、傅乐姊妹两个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撇了撇嘴,心说:那些事不都是娘(伯母)在管吗?说什么京城还有一摊子事,是京城里有你老婆才对吧?

  只是这话她们都不敢说出来,便只是笑着点头。

  傅乐欢喜道:“既然伯父不急着走,那明日就随我去军中参观一番吧,也看看我自己带出来的百十个兵。”

  傅玉衡看向王子腾,见他点了头,便笑着同意了。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傅乐便把他闹了起来,拉着他一起去了福州水师的驻扎地。

  虽然傅乐不在,但她手底下那一百个水兵却半点不敢偷懒,点卯过后便自觉列队训练了。

  等到辰牌时分用过了饭,他们还会到海里去锻炼水性,再到船上去熟悉军械。

  知道傅乐来了之后,本就卖力的兵丁更是雄赳赳气昂昂,只恨不得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

  傅乐也没打扰,看着他们训练完了一整套之后,才转头问傅玉衡,“伯父,您觉得他们如何?”

  傅玉衡微微眯了眯眼,点头赞道:“都是好儿郎!”

  就在傅乐嘴里吐出“伯父”二字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这些兵丁,甚至在他们周遭训练的那些,或先或后都偷瞄了他一眼。

  莫说他修行之后本就五感敏锐了,便是个普通人,短时间之内被那么多人偷看,也不可能毫无感觉。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怎么说呢?钦佩固然有之,畏惧也半点不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

  就好像……好像……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举世闻名的大魔头一般。

  古怪,实在是古怪。

  他把傅乐拉到了一旁,低声问道:“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我和他们从未接触过吧?”

  傅乐心里跟明镜似的,嘴上却一句实话没有,“主要是我的手段比较多,他们大概是觉得,您是我伯父,理所当然比我更厉害吧。”

  “是吗?”傅玉衡挑眉,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傅乐笑,“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傅玉衡深深看了她一眼,“乐乐呀,你可没有小时候实诚了。”

  傅乐笑得十分乖巧,“也总不能只长岁数,不长心眼吧?”

  既然长了心眼,就难免要用一用。至于恰巧用到自家伯父身上的事……只要她不承认,那就是没有。

  傅玉衡好好笑地摇了摇头,也没跟她计较,等到辰时军中用餐时,便返回了府衙。

  直到这个时候,被无数张牙舞爪的功课困住的玉桂,才终于有功夫来见自己哥哥。

  “五哥,你把我带走吧!”她猛然扑过来抱住傅玉衡,哭声十分凄厉。若有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杀人呢。

  “好啦,好啦。”傅玉衡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要是不乐意待在台州,就跟着我回京城去,正好你你姐姐和嫂子也都想你了。”

  但傅玉衡真要把她带走时,她自己却又不乐意了。

  “不用,不用,我就说说,我还是待在悠悠这里吧。”

  在吕城有爹娘,去了京城又何尝没有她的长辈?

  而有长辈在的地方,就免不了被催婚。她就是在吕城被人催怕了,这才下定决心跟着乐乐跑了出来。

  如今方出虎穴,就让她自己进狼窝,玉桂当然不肯了。她宁愿留在台州,和几位先生相互折磨。

  傅玉衡点了点头,“那行,你自己决定吧。”

  这么大的人了,再怎么着也有自己的判断力了,家里人再宠,也不可能替她操心一辈子。

  玉桂道:“五哥放心,我不会给悠悠添乱的。”

  既然玉桂不肯跟他回家,等罗掌柜他们安置好了之后,傅玉衡就自己乘船回去了。

  他进京之后没多久,就听说圣人明发了圣旨,命福州、宁波两路水师,出兵迎战茜香国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