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红杉忍住心中怒气, 再次劝说贾代善,“老国公,皇甫嵩危难之时, 恰得曹操引君相助。这时候,他对曹操是很欣赏的,您别老对他横眉竖目呀。”

  已经连续五次了,五次都是卡在贾代善不能收敛自己的态度上。

  但凡换一个年轻演员,红杉早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了。

  便是此时此刻,也是老师教她的“尊老爱幼”守则一直在遏制她,再加上老师还在一旁看着呢。

  贾代善瞥了一眼饰演青年曹孟德的忠睿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行吧, 行吧, 我尽量。”

  诶, 没错,这老小孩直到现在,仍然看不惯曾经意图动摇正统的忠睿王。

  忠睿王很无奈,拿这老将军也没办法。

  人家只是忠心为主而已, 偏偏他夺嫡失败, 没能成被他忠的那个主。人家贾代善还有老圣人撑腰, 他可不就只能忍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他当年夺嫡成功了,手底下有这么个忠于正统的臣子,只怕做梦都要乐开花。

  这样一想,他又可以把心中涌起的怒气排遣出去了。

  看来, 学会自我调节, 也是一门生活的艺术。

  任由贾代善保证得再好, 红杉是不敢信他了。

  “师傅,您想想办法吧。”红杉示意众人先收工休息,上前求助傅玉衡。

  傅玉衡好笑道:“你明知道他们俩不对付,怎么还把他们弄到一场戏里去了?”

  “这也不能怪我呀!”红杉欲哭无泪,“老荣公只演老将军,前半部分里的老将军也没几个,却个个都和曹操有交集。

  偏老圣人想演魏武帝,他年岁又长了,青年曹操只好找忠睿王来客串了。不然怎么办呢?”

  她也很疲惫呀。

  见徒弟这般为难,傅玉衡心中不忍,沉吟了片刻,说:“要不然,皇甫嵩就换一个演员?”

  “换谁呀?都已经开拍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再找一个合适的?”

  傅玉衡挑眉道:“怎么没有合适的?马兄不就很合适吗?”

  马介甫虽然长得年轻,但也别忘了人家可是个狐仙,简单变换一下外貌,那不是手到擒来?

  但红杉却有些迟疑,“他性子那么跳脱,能行吗?”

  傅玉衡确实信心满满,“这你就别管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说完就拿出手机,拨通了马介甫的号。

  一阵《云宫迅音》的彩铃声响起,等快响完的时候那边才接通,“五郎,你找我有事?”

  马介甫特别喜欢这首《云宫迅音》,不但给别人听的彩铃是这个,他自己的手机铃声也是这个。

  每次有人给他打电话,他都等到整首曲子快要放完的时候才会接通。

  傅玉衡一本正经地说:“马兄,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昂,怎么回事?”马介甫换了只手拿手机,一语便道破了他的目的,“是不是有人罢演,需要我去救场呀?”

  被戳穿的傅玉衡却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依旧言笑晏晏,“不愧是马兄,我还没说呢,你就猜出来了。

  是这样的,这边有个老将军皇甫嵩,原本是老荣公演的,但他总也演不好,总不能因他一个耽误整体进度吧?”

  那边很快就给了答复,“行,你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裳就来。”

  傅玉衡道:“那倒也不必,反正你来了之后也要换戏服。”

  马介甫听了觉得有理,便道:“那我这就过去了啊。”

  话音刚落,傅玉衡身侧就亮起一团青光。等青光散去,正是穿着随意的马介甫。

  唔,他的穿着……是真的很随意,颇有魏晋之风。

  魏晋名士流行服食五石散,发作之后全身燥热难当,不但需要吃寒凉的食物,还得轻袍缓带,怎么凉快怎么穿。

  为了捱过没有空调的炎炎夏日,他们发明了抹胸。

  是的,最开始的时候,抹胸是给男人穿的,后来才演变成了女服。

  如今三月刚过,将将进入孟夏时节,按理说根本就不热。也不知道他穿这一身吊带抹胸,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被傅玉衡用异样眼光看着,马介甫颇有些不好意思,“咳,我都说了先换衣裳再来,是你说不用,我才直接来的。”

  傅玉衡道:“其实我就是好奇,这时节天气不冷不热,清爽得很,你怎么就穿得这么清凉?”

  马介甫“哼”了一声,反问:“我在自己家里,穿什么的还得跟你交代?”

  “行行行,咱先去换戏服吧。”傅玉衡领着他进了化妆间,让人把贾代善脱下来的盔甲衣袍都拿了过来。

  马介甫先是看了一眼那衣甲的大小,又问了皇甫嵩大致的年龄,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的老将军。

  趁着他穿戴的功夫,傅玉衡简单的和他讲述了一下剧情,“皇甫嵩被黄巾军围困,正思突围之际,忽见然夜间风起,他见风向正对敌军营寨,灵机一动,堆柴草火油用火攻。

  恰巧这时候,曹操带兵赶到,看见风向转变也想到了火攻之计。两人虽未相见却心有灵犀,里应外合大破敌军。

  两军会合之后,皇甫嵩见了曹操这个年轻有为的后起之秀,心里对他十分欣赏。

  这是一种自感垂暮的老将,对于朝中后继有人的欣慰。这种感情你能明白吧?能把握好吧?”

  见他反复强调这一点,马介甫不禁好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老荣公就是个迟暮英雄吧?让他演这一段,简直就是本色出演,究竟是怎么弄到非换人不可的地步?”

  傅玉衡面无表情地说:“演青年曹操的是忠睿王。”

  马介甫:“……好吧,明白了。”

  这二位的恩怨,大剧院内部就没有不知道的。

  别看马介甫如今性子跳脱,他演技也精湛呀。变化了一番体态外貌之后,就等于是有了妆容加持,演起老将军来更加轻驾就熟。

  于是,唯一不高兴的就剩下了贾代善。

  “老夫演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让演了?”

  好在特聘道具师史太君也在场,直接白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不乐意和忠睿王对戏吗?如今不用你对了,还不乐意?”

  一看老妻发威,贾代善立刻闭嘴,半晌憋出一句,“马先生演得真好!”

  史太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人家马先生可是专业的,用得着你在这里操心?”

  她拽了拽贾代善的衣袖,“既然你不演了,那咱们就先回去吧。这两天要用的道具,我都已经检查完了。”

  说完就半拖半拽的,带着他向傅玉衡告辞了。

  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之后,鸳鸯手里拿着两人家居的衣裳,领着两个抬水盆的小丫鬟进来了。

  “老太爷、老太太回来了,快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吧。后厨那边已经忙活完了,做的都是您二位临走前吩咐的菜色。”

  二人净了面换了衣裳,那边鸳鸯已经领着人把午膳端了上来,伺候着两人用膳。

  史太君捧着汤碗,要喝不喝地喝了几口,忽然开口,“我想过了,王氏去的突然,政儿就算要再娶,也得等到一年后。

  旁的都还罢了,咱们那小孙女探春还不记事,总不能叫个妾室养着。往后说出去也不好听呀。

  老大媳妇又有两个小娃娃要照顾,也腾不出手来。我准备把她接过来,养在咱们俩膝下,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养就养着吧,一个小娃娃,又不费什么事。”贾代善给他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扭头吩咐鸳鸯,“东厢房采光好,你明儿带着人收拾出来,等探春来了就住那里。”

  鸳鸯笑着应了,恭维道:“这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一片慈心,三姑娘必然感念。”

  至于赵姨娘,她提都没有提一句。也没人觉得把探春抱走,应该问一问赵姨娘的意见。

  等到第二天,他们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派人去给贾政送信,让李纨帮着探春收拾东西。

  ※※※

  可怜李纨新妇进门,和丈夫的蜜月期还没过呢,就要接手婆母的丧事。

  贾家的奴才本来就奸猾,因王夫人管理不善,贾政府里的更是生就一双富贵眼,不见钱根本使唤不动。

  偏偏李纨又是才进门不久的新媳妇,脸皮薄,也不好狠摆当家奶奶的款儿,可不就被有心的仆人拿捏住了吗?

  好在她也不是个不懂变通的腐朽之辈,眼见底下人作耗,而自己又镇压不住,就请了大伯母张夫人出面。

  张夫人治家素来严谨,贾政府上这些奴才都是在她手底下讨过生活的。

  如今才过去没几年,见张夫人来了,想要张狂起来的那些人,立刻就沉寂了下去,老实得不得了。

  有了张夫人坐镇,又有袁湘这个妯娌帮衬,李纨总算是稳住了局面,靠着这一场丧事,逐渐把家事入手了。

  史太君派的人来传信时,王夫人还没下葬呢。李纨每日里都忙着那些和尚道士做水陆道场的事,倒是不怎么忙碌了。

  她立刻就亲自去了赵姨娘的屋子,把老太太的意思传达了一遍,就让赵姨娘替探春收拾东西。

  不管她收拾得再精心,还能比得过赵姨娘吗?

  李纨此举,不但是给自己省事,也是卖了赵姨娘一个人情。

  只要赵姨娘人不傻,日后肯定不会和她这个当家奶奶作对的。

  还有一点,以贾政目前的年岁,还有他对王夫人的厌恶程度,日后肯定是要续娶的。

  到那个时候,老夫少妻的,保不准他就听了后妻的枕头风,要帮着对方从李纨手里夺权。

  若有赵姨娘这个宠妾帮衬,李纨也少了几分后顾之忧。

  李纨有李纨的想法,赵姨娘也有赵姨娘的盘算。她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但小聪明是不缺的,看得见眼前的好处,也看得出李纨对她表现出来的善意。

  如今她膝下无子,只有探春这一个女儿,日后她们母女的生死荣辱,大半都要寄托在贾珠这个贾政独子身上。

  在她没有自己儿子之前,她都不会去主动得罪李纨这个大奶奶的。

  因此,李纨主动表现出来的善意,对她们母女就很重要了。

  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就像是当初忍痛将女儿送给王夫人养一样,如今老太太主动要养,赵姨娘简直是求之不得。

  探春是庶出,虽然姑娘家的嫡庶差别已经极其微小,但那也是在都养在正妻膝下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女儿家的地位,取决于抚养她们的人的地位。

  史太君是什么人物?

  她乃是国公夫人,除却皇家公主和宗室王妃之外,整个京城的贵妇,也没有哪一个的地位比史太君更高了。

  可以说探春养在史太君膝下,和一步登天也没什么区别了,赵姨娘哪里会不愿意?

  她连夜就给女儿收拾好了东西,还把自己从前攒的私房拿出了一半给女儿带走。

  虽然到了史太君身边之后,这些东西很可能用不上。但对一个母亲来说,送儿女远行,那是准备得再多都嫌不够的。

  至于探春……

  她虽然有成人的思维,奈何却操纵不了婴儿的身体。一个连话都说不了的小娃娃,谁会去问她的意见?

  而且,她自己也很好奇这辈子祖母的际遇,还有那前世只听闻过的祖父,今生有机会得见,让她觉得很是神奇。

  以她对祖母史太君的了解,那是一个喜爱享受,不大注重俗礼,也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老太太。

  这样一个人,又为什么会放着雕梁画栋,仆婢成群的荣国府不住,跑去万年县那个附郭之县呢?

  她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许多和前世不一样的地方,大大激起了她的探索欲。

  等见到祖父祖母之后,这两位果然也没让她失望。

  当天晚上,史太君把她放在榻上,夫妻二人一人把着一边防止她掉下去,便吃着果子说闲话。

  桌子上那些糕饼水果,好些都是她前世不曾见过的。

  这也便罢了,好歹她也是吃过见过的人物,几样新鲜吃食而已,动摇不了她的心神。

  但二老说出口的话却可以。

  比如:这辈子朝廷的国号不是“庆”,而是取了古朝名“夏”为国号。

  再比如:这辈子登上皇位的不是前世的六皇子,而是被废为了义忠亲王的原太子。

  而且这位圣人和老圣人的貌似关系非常好,完全没有前世二圣之间的剑拔弩张。

  从二老的闲谈中,探春也只能提取出这么多信息了。

  至于再多的,那得天长日久。

  毕竟,哪有凭空就来的东西呢?

  如今的探春,是迫切地想要接触外界的东西,以便了解今生和前世的不同。

  甚至她还有点庆幸自己被送到了祖母这里。

  如若不然,跟着赵姨娘或者是日后的继母长大,一直养在内宅之中,两耳不闻门外之事,万一日后和人说话,脱口而出一句“大庆”,那可就有意思了。

  但史太君怕她水土不服,一连半个月都没敢带着她出门,只是每天去剧组之前,都要交代鸳鸯照顾好三姑娘。

  探春一开始急了两天,但过了那股劲之后,前世晚年养成的咸鱼心态就占据了上风。

  ——随便吧,反正我就是个小娃娃,出了门还能改天换地不成?

  半个月之后,史太君就发了几张请帖,准备小宴一番,也算是给小孙女接风洗尘了。

  此次宴请的客人除了左邻右舍之外,就只有傅玉衡一家,马介甫一家,还有伍秋月和辛家中未闭关的九娘了。

  因为客人只有傅昭一个小孩子,傅玉衡来了之后,直接就让花氏带着他去和探春玩去了。

  紫芝这小丫头非常乖巧,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经很有几分大姐姐的风范了。

  傅昭牙没长全,却偏爱说话,口水控制不住地哗哗往下流。

  如今的紫芝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傅昭擦口水。

  难为她一个小姑娘,竟然有那么好的耐性,不管傅昭流多少口水,她都不厌其烦,每一次都非常温柔。

  前世探春根本就没听说过寿宁侯这个名号,她记得上阳公主的驸马是某家国公的次子,名不见经传,和公主的感情也很不好,两人并无一子半女。

  对于上阳公主的儿子傅昭,探春很有几分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但她的目光从傅昭身上滑到紫芝脸上时,着实吃了一惊。

  虽然紫芝还未脱离瘦弱之形,但皮肤已经白皙细腻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血色,美人的底子就逐渐露出来了。

  从她如今的轮廓上,已经能大致看清日后的长相了。

  探春之所以吃惊,是因为眼前这小姑娘的鼻子和眼睛,和前世宝玉房里的管事大丫鬟袭人像了个四五分。

  她记得袭人是外面买来的,并非家生子,只是孤身一人在贾府当差。

  难不成,这是袭人家里的亲戚?

  可是,袭人既然有在侯府当差的亲戚,家中遭逢危难之时,为何不卖身入寿宁侯府,投奔自家亲戚呢?

  哦,对了,前世没有寿宁侯府。

  那前世袭人的亲戚,为什么没有卖身进贾府呢?难不成连这门亲戚,也是这辈子才有的?

  探春一时惊异,表现在外就是有几分呆滞。

  傅昭看了看呆呆盯着紫芝的探春,忽而拍手笑道:“紫芝姐姐漂漂,妹妹呆呆!”

  话还没说完,一串口水嘟噜噜就从嘴角滑了下来,引得回神的探春“咯咯”直笑。

  紫芝赶紧给温柔地擦了,半点没有不耐。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又到了喜闻乐见的周末加更缓解,下一章,晚21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