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公主震惊许久, 才略显激动地看向自家好三妹。

  “三妹,这不就是《倩女幽魂》吗?”

  “《倩女幽魂》?”从没看过的淮安长公主有点不高兴,“不是说你们的话剧不能应堂会吗?”

  合着是单单不能应我家的呀。

  是怕她给不起赏钱还是怎么着?

  见自家姑姑脸色微变, 徒南薰急忙解释道:“这正是《倩女幽魂》,不过不是话剧,而是刚刚推出的有声剧。”

  听她样说,淮安长公主的脸色好了许多。

  不管这话有几分真假,起码侄女有这个态度,她这个当姑姑的既然得了台阶,那就顺着下来吧。

  “有声剧又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也是我那侄女婿弄出来的?”

  徒南薰无不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嘴里却十分谦虚,“这倒不是, 衡哥他只是提了个小小的设想, 真正实施的还是马先生。”

  她那点炫夫的心思, 在场人谁看不出来呢?

  三位公主相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也没人揭穿她就是了,反倒是七嘴八舌地把傅玉衡夸了一通,大大满足了徒南薰的虚荣心。

  河阳公主道:“这位马先生我倒是知道, 他在翡翠楼说书, 说的也是《倩女幽魂》。”

  说到这里,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长公主,“对了姑姑,话剧不能应堂会,但有声剧肯定可以。

  姑姑若是有意, 趁着三妹在这里, 不若抢先约一局?”

  只看在场命妇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就可以预见,等自己的寿宴结束之后,想要约这有声剧堂会的,怕是要排队排到城门口去。

  徒南薰轻轻“哼”了一声,“不消二姐提点,在二姐这里首发之后,自然是先到姑姑家里去演。

  等姑姑听得厌了烦了,才轮到别人家里呢。”

  ——哼,就你会慷他人之慨,拿我的东西做人情。

  她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痛快,就是因为知道淮安公主不差钱,反正那些口技艺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到谁家演不是演呢?

  淮安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还是咱们薰儿最有孝心。”

  如果能在自己家里听有声剧,她也懒得到剧院去看话剧了。

  毕竟许多事情,还是在自己家里做才方便。

  河阳公主比徒南薰大着好几岁,对她小孩子似的争锋,根本不当一回事。

  而以前总爱逗她的东昌公主,则是因为今日徒南薰先发制人,被亲姑姑调侃了一通,这会子还没缓过来呢。

  因着有声剧的原因,这场寿宴出奇的顺利,就连男宾那边喝酒的都不多,公主府准备的许多应急措施都没有用上。

  这场听觉盛宴前后足足一个时辰,是以宁生和小倩儿孙满堂做收尾。

  等剧演完了,宴会上的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心思大多不在寿宴上了。

  大家都相互打听,询问这些艺人都是从哪儿请来的,以前怎么从没见过这种形式?

  还有就是这些艺人究竟是在哪儿表演的,怎么也没看见遮挡的屏风,也没看见人影,声音却像是在耳边响起一样?

  徐辉无不骄傲地告诉众人,“这是我傅五弟为庆贺公主华诞,特意请来的,自然有些不凡的本事。

  他们就在花园子表演,无论是官客这边,还是堂客那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急忙恭维了一阵,便围住傅玉衡七嘴八舌地询问。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些人请到自己家里也演一场。

  “家母年纪大了,平日里不好挪动,那些常演的昆曲儿她老人家也都听厌了,寻常口技也都烦了。若是把这个有声剧请回去,她老人家肯定高兴。”

  “是呀,是呀,家里老人必定喜欢这个。”

  “三驸马,下月初八家父过寿,不知这个班子能不能到寒舍去演一场?”

  “……”

  傅玉衡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这才端起职业微笑,高声道:“大家也知道,因为技术原因,话剧是不能应堂会的。

  但我也知道,大家对新的故事非常喜爱。正好我有一个朋友马先生,平生最善口技与说书。

  我不过稍微提点了一番,马先生便做出了这大夏第一部 有声剧。”

  见众人都在认真听,他也没卖关子,直言道:“这些手艺人都是要吃饭的,因而有声剧的班子肯定是要接堂会。

  不过,由于现有的人数少,暂且不能同时接两家的。大家伙若有需求的,可以到晋江书局去预约。”

  至于演一场多少钱,他暂且没说。

  毕竟他只是个中间人,真正负责协调和演出的,还得是马义成。

  定价的事,自然得马义成说了才算。

  在场的这些也都不差那一场堂会的钱,也没人当面询问。见傅玉衡给了肯定的说法,便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傅玉衡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徐辉道:“徐二哥,时候不早了,我也得接公主一道回去了。咱们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聚聚。”

  徐辉也没拿他当外人,直接摆了摆手,“你着急就自便吧,我这边也有事呢。”

  说完,他竟是比傅玉衡还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这是……干嘛呢?”

  傅玉衡都被他给整不会了。

  柳长州摸着下巴嘿嘿一笑,“他要是再晚一会儿,那些卖花郎卖花女今日弄进城的鲜花,都要变成干花了。”

  “哦~急着买花去了。”牛科恍然大悟,也跟着调侃了一句。

  傅玉衡瞪大了眼,半晌笑道:“徐二哥还真是……听人劝呀。”

  柳长州道:“听人劝,吃饱饭嘛。”

  傅玉衡挑了挑眉,“那柳三哥,你听人劝了吗?”

  “昂?”柳长州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玉衡冲他挤眉弄眼,“三哥今日的耳朵,好像特别红呀。”

  说完也不等柳长州反应,他一溜烟儿就跑了。

  柳长州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就恼羞成怒,“傅五,你给我等着!”

  惹得牛可好奇地侧着身子,只往他耳朵上看。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你听他胡咧咧,我耳朵好着呢。”

  “嗯嗯嗯。”牛科胡乱点了点头,心里却撇了撇嘴。

  ——啥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是。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要走了。你嫂子想吃城西那家的蜜饯,我得往城西拐一趟。”

  两人是表兄弟,他们家的情况柳长州也了解,闻言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放他去了。

  因着妻子怀胎五月,今天牛科是独自一人来赴宴的。

  他也不用去接谁,直接出了角门,给他赶车的小司就在门口等着呢。

  这公主府的正门,他还没那个资格出入。

  “二爷,今日人多,咱家马车在那边巷口停着呢。”

  牛科点了点头,便让他带路。

  两人才走到那个巷口,就见到一个身着青色深衣,摇着折扇的瘦弱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

  “杨三爷,你家的马车也停在了这里?”

  想到傅玉衡说的那些话,牛科看见杨三郎,下意识便皱了皱眉。

  因为杨三郎表现的太明显,就是专门在这里等他的。

  果然就听杨三郎笑道:“我家的马车不在这里,小生之所以在此,是专侯二爷您的。”

  牛科怕自己忍不住诱惑,直接说:“你若是要说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儿子女儿我都喜欢,不需要请高人做法。”

  说完,便对杨三郎拱了拱手,带着小司便绕过他,上了自家的马车。

  “杨三爷,就此别过。”

  又吩咐赶车的家僮,“先到城西去一趟。”

  杨三郎目送他家马车离去,右手将扇柄握得极紧,离得近了,还能听见“咯吱、咯吱”,是竹子的惨叫声。

  蓦地,他忽然笑了起来,左手食指挠了挠下巴,意味不明地说:“有意思,真有意思。傅五爷是吧,小生倒真想会会你。”

  ※※※

  有声剧首演圆满成功,马义成的班子一如预料名声大涨。到晋江书局预约的,短短数日已经排到下半年了。

  不过这些人都得往后拖拖,因为近半个月之内,这个班子只在淮安长公主府演出。

  这日傅玉衡又陪着徒南薰进宫请安,连淑妃也忍不住问及,言语间透露出:若是教坊司辖下的梨园,也有这般能耐就好了。

  淑妃性子一向恬淡,若仅仅是她自己对有声剧好奇,必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她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说出来了,十有八-九是后宫嫔妃都有这种诉求,淑妃是在提醒他们主动,也好博得天子的好感。

  毕竟天子内宠颇多,便是一人一口枕头风,也能把天子的心给吹动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那干嘛不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呢?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淑妃的意思。

  等出宫之后,傅玉衡便找到了马义成,问他有没有心思到教坊司做个教习。

  教坊司的官妓和戏子都是罪奴,但那些教习却都是良家子,虽然只是吏,但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一步登天了。

  毕竟这年头,吏可都是世袭的,一般人想做吏,还没有那门路呢。

  但马义成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个狐仙,能在京城维持人形已经是我法力高深了,进入教坊司这种时常出入皇宫的地方,是嫌我自己暴露的不够快吗?

  当然了,这个原因他不好明说,便只道无心进入名利场,只想将有声剧发扬光大。

  既然人家有这志向,傅玉衡自然不会强求,只是提醒道:“宫里已经有这意思了,马兄不若回去问问,你们班子里那群人,有没有愿入教访司的。”

  若是宫里想要人,多的是人前仆后继。

  他只怕马义成舍不得如今这套班子,会和班子里的艺人弄得不好看。

  那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对于这方面,人家看得很开。

  “若是有那要奔好前程的,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过,若是他们在教坊司混得不如意,我一个平头百姓也没处帮扶他们。”

  意思是若要走的,从今往后一刀两断。

  “马兄心里有数就好,你先问问他们,等明天再给我答复就好。”

  说完他就要告辞,却被马义成拦了下来。

  “诶,傅兄别忙着走,我这里有个人一直想见见你,正好今日你来了他也在,我就厚颜攒个局,替两位引荐一番,不知傅兄意下如何?”

  傅玉衡想了想,自己下午好像也没什么正事……

  不,应该说他一直都没什么正事,便笑着应了,“像马兄这样的奇人,介绍的必然也不是凡夫俗子,我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好!”马义成爽朗一笑,便挽着他的手出了庄子,走到了离庄子不远的一处竹屋。

  那竹屋精巧别致,倒像是南方的样式,正当中是小小巧巧一座竹楼,左右各有厢房,又有耳房相连。

  由藤条和竹子编成的篱笆轻巧一围,让人一看便知,这篱笆和竹门,皆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马义成携着傅玉衡走到院门前,便扬声喊道:“三哥,三哥,快出来迎接贵客。”

  “谁人在我门口喧哗?”

  一把醇厚的嗓音由院中传来,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就开了,打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珊瑚朱的青年书生来。

  那书生走到院中,抬头便看见马义成,指着他笑道:“我就知道是你这泼皮破落户。”

  说话间已走到篱笆门前,轻巧地开了门,才拱手询问傅玉衡,“这位可是傅五爷当面?”

  傅玉衡急忙还礼,“正是小生。今日冒昧叨扰,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

  那书生笑道:“你且别忙着请罪,我知道这定然不干你的事,是这泼皮拉着你来的吧?”

  马义成佯怒道:“三哥,傅兄面前,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三人都笑了起来。

  看得出来,这兄弟俩的感情极好。

  一时那书生延请两人进了堂屋,只见中堂上挂了一副《进履图》,画的正是黄石公与张良故事。

  画卷左右挂了一对楹联。

  右边是:求贤渭水,姜尚老翁当丞相

  左边是:拾履邳桥,张良小子得雄兵

  姜尚与张良,都是历史上的大贤,也都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这书生挂这副楹联,也不知道是想做圣贤呢,还是想求仙问道?

  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那书生自我介绍,“小狐马介甫,见过傅五爷。”

  马介甫?

  还自称小狐?

  但凡这两个条件缺了一个,傅玉衡也不至于多想。

  “你……当真是狐仙?”

  不但傅玉衡震惊,马义成也吃惊非小。

  他是万万没想到,才头一个照面,堂兄就把自己狐仙的身份给暴露了。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傅玉衡,想要看看这位的跟骨是不是特别清奇,不然怎得自家三哥这般另眼相待?

  马介甫含笑点头,“你没有听错,我就是个狐仙。”

  傅玉衡张着嘴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

  ——所以说,他这穿越并不是随便穿穿,而是穿进了《聊斋志异》的衍生世界?

  他又想到了被改编成话剧的《黄九郎》,不由有些心虚。

  这算不算是胡乱编排人家呀?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马介甫笑着安抚道:“傅五爷不必介怀,您以话剧喻志,导人向善,小狐很是钦佩。

  只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

  傅玉衡忙问:“只是什么?”

  马介甫略微嗔怪,“这是傅兄怎么只为女妖女鬼作传,倒把我等须眉弃之不顾?”

  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却不想傅玉衡却叹了一声,“非是小生偏心,实在是这个世道,女子的苦难更多。”

  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无论哪个年代,剧这种娱乐活动,受众更多的还是女性。

  多排积极向上的女性向作品,就是掌握了流量密码。

  后面这些他没说出来,主要是觉得对方不一定能听得懂,解释起来还挺麻烦。

  马介甫露出钦佩之色,“五爷果然秉承仁心,扶危济弱。”

  一句话就把傅玉衡弄得不好意思了。

  他不得不尽量解释道:“其实我就是觉得,日常看戏多的都是内宅女子,多排点以女子为主角的,她们更能有代入感。”

  马介甫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些戏班子唱堂会,大多数都是后宅夫人们决定请哪个。

  三人又换过了一道茶,马介甫才道:“刚才五爷说,这世界有许多可怜的女子,但也不是没有可恨的。”

  傅玉衡想到原著里马介甫的故事,立刻就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莫不是先生见识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马介甫脸上隐隐露出怒色,“年前在大名府游历时,着实见到了一个恶妇。”

  “哦,此话怎讲?”傅玉衡赶紧捧哏。

  马介甫道:“那家的男主人姓杨,明万石,娶妻尹氏。这尹氏不但是个妒妇,还是个远近闻名的恶妇。

  他们夫妻成婚多年膝下无子,为子嗣计便买了一房妾室王新娘。这尹氏若是一开始便不同意买妾,我倒有几分敬她。

  奈何她当初又想要贤惠的名声,把那妾室买回来之后却是百般折磨,王新娘肚子里的孩子都被她给折腾掉了。”

  说到这里,马介甫突然怒起,“她折腾丈夫小妾也就罢了,勉强也能算是她房中之事,但折辱公爹,让公爹穿粗布破衣,住在下人房里,实在是让我忍无可忍。”

  作者有话要说:

  “新娘”指的是刚出嫁的姑娘,出嫁之后就做一天“新娘”,第二天就会变成“奶奶”,往后再升格成“太太”。

  古代有些地方,给人做妾一辈子也升级不成“奶奶”,所以就算七老八十了,人家称呼她还是新娘。

  ——以上出字《儒林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