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拉斐尔期待的问题。
“怪物是堕落吗？”拉斐尔没有回答, 而是顺着心意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一个他期待回答，又不在乎答案的问题。
他久违地看到弥赛亚脸上出现思考的神情。
“你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灵魂。”神之子巧妙地回答了他。
但拉斐尔并不满意这样巧妙的回答，他需要一个更加明确的、更加直白的答案。
神之子总是用这样含糊其辞的言语, 迷惑他并不虔诚的信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好还是坏, 该嘉许的美德还是令人憎恶的堕落？”拉斐尔变回了一直使用的成男体型，直勾勾地盯着神明的双眼。
神明没有回答。
拉斐尔倒是察觉出自己的问话有些荒谬了。
“妄图欺骗神明, 不虔诚的信徒, 怎么看都不会是该被嘉许的吧？”他张开嘴巴，被自己逗笑了。
弥赛亚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赞同的点了点头：“天使生来纯粹，但我们都清楚，你和这个词……有些距离。”
或许是担心他一直所宠爱的天使，被身上的异样迷昏了头脑, 神之子说话小心翼翼的, 终于展现了他作为三分之一神明的宽容。
“但恶与堕落，那种评价也离你十分遥远。”弥赛亚认真地安慰着他，“在善与恶之间，还有非善非恶, 亦善亦恶的群体。”
弥赛亚当然知道他的小天使没有走向堕落, 他来自其他世界的特殊造物, 身上有神明赞许的美德，也有神明无法忍受的缺陷，他一直想要引导小天使成为真正光明的信徒。
但过往的记忆即便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丢失在了无法寻觅之地，也还是在他珍贵的藏品身上, 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小天使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纯粹的灵体。
弥赛亚那样问，只是想知道, 如果无法纯粹，小天使会选择堕落吗？
堕落也没关系，神明会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但弥赛亚喜欢纯洁，喜欢光明，如果不能完全的纯粹，他还是希望小天使不要走向黑暗。
“不被嘉许，也不被憎恶，依旧存在……”
“你的眼中，看得到平庸与普通吗？”拉斐尔突然问。
拉斐尔没有听到神之子的回答。
“女巫想和她们建立长期的合作，要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他自言自语地说，环视四周，找了一棵粗壮的树木，“住在树屋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棵树虽然只有两人宽，但它的身体有些扭曲，在拉斐尔抬手的地方，几乎对折着向一个方向凹陷了出去，在茂密的森林中十分显眼。
拉斐尔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在另一棵挺直的大树高处折下一簇树枝。
树枝有他的小腿那么粗，半人高，拉斐尔虔诚地握在手里，用庇佑他的神明赐予的力量改造着它。
圆润的、不规则的线条逐渐变得方正了起来，厚度也变得扁平，绿油油的树叶丧失了它们立体的形态，颜色没有暗淡，反倒是愈发苍盛，嵌入树枝扭曲成的木板边缘。
拉斐尔一抬手，木板上方便萦绕出细细小小的枝条，将木板勾起，挂在了那颗弯曲的树上。
木板上没有字体，却张开了一双木质的眼睛。
拉斐尔欣慰地拍了拍手，拥有语言与文字的生命体，在看到这双眼睛时，就会用他们的语言理解到，这里是女巫的处所。
当拉斐尔给他选中的小木屋，挂上漂漂亮亮的门牌后，他终于又有闲心去看看他信仰的神明了。
弥赛亚一直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往常一样在发呆。
又或者是，去看看那些拉斐尔永远无从得知的未来？
拉斐尔猜了一圈，饶有兴致地用落叶聚集成一个单腿的板凳，坐在上面仔仔细细地察看着神之子的表情。
在被帕拉斯发现的那一刻，他猜到了这个世界最终毁灭的原因。虽然是猜测，但根据他对弥赛亚的了解，也确实有八九分的把握。
这种毫不掩饰的视线，当然会被神之子发现。
只是往常都习惯了被天使凝视，也习惯了在这种凝视中沉默的神之子，这次却很快地对拉斐尔的目光作出了反应。
“你想住在那棵树里？它有点小。”
这对神之子来说却并不是问题，他完全可以让这棵树变得比城邦还大。
拉斐尔坐在自己的小叶凳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托腮看着弥赛亚。
不得了，神之子居然学会了寒暄，他愉快地想。
果然，对付谜语神最好的方法就是同他讲谜语。
弥赛亚依旧是表情平淡地垂眸看着他，可拉斐尔却从那副神情中脑补出了千万分的期待。
“你不该住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中。”他听到神之子用平淡的语气说。
拉斐尔找到了神之子低垂的眼眸，紧紧地和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睛对视了半晌。
普普通通的异世小天使率先放弃，移开了视线。
“女巫，”他用抑扬顿挫的语气故作低沉地说道，“应该住在这种，看起来无法居住的地方。”
“那是你世界里的神秘生物？”面对未知，神之子接受良好，尊重她们特别的存在方式，只是有些好奇。
“很独特的生活。”神之子评价道。
“不……”拉斐尔倒是有些迟疑。
“那是一种幻想生物。历史中存在的女巫，是被奴役迫害的可怜人，没有从中解脱的力量。”
弥赛亚认真地倾听着，拉斐尔却向他伸出手掌，举过头顶，抬头认真地看着手心的缝隙，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手的力量，有多蠢才会放弃。”他喃喃地说。
“愚蠢。”他面无表情地说，收回了手。
转瞬又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嘻嘻地看着弥赛亚。
“看到了那么多的未来，你知道人类为何总是走向毁灭吗？”拉斐尔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充满了愉悦的恶意。
“为什么？”神之子歪了歪头，配合地问。
“因为~信仰。”拉斐尔拉长了腔调，诡里诡气的说。
“人类能发现我，也能发现你。”拉斐尔诡异的笑容逐渐变得平缓，但脸上的愉悦却始终未曾淡去。
弥赛亚想了想。
“人类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神之子肯定地说。
拉斐尔嗤笑出声：“人类还一直知道天使的存在呢！那我也不需要害怕啰？”
“你本来就无需害怕，你在怕什么？”弥赛亚困惑、好奇地问。
“没有什么人能伤害你。”神之子淡淡地指出。
拉斐尔摇了摇头，庄严而肃穆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安详地低下头：“我的精神免疫力低，她看到了隐藏在平凡外表下，真实的我。我害怕。”
弥赛亚无言地看向他。
“你知道吗？当你看到一只老鼠时，一定有个老鼠窝就在不远处！它们还会生下更多的、更庞大的老鼠群！”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我，想方设法地使用我！”拉斐尔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贴近弥赛亚，靠在他耳边，小声地、悄悄地说。
弥赛亚凝视着他高大的、颤抖的身躯，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拉斐尔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疯狂。
他赐予了拉斐尔治愈一切的力量，但小天使却始终害怕着，那可以玩弄精神的治愈之力。
神之子不知道他的珍藏品在害怕着什么，但还是耐心地清除他的记忆，修养他的精神，抚平他的灵魂。
那个巡林的少女帕拉斯，实际上也并没有发现拉斐尔是天使，她只是猜到了，知晓她秘密的人和天使有些关联，又根据自己的职责试探而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小天使弱小的化形却害怕得瑟瑟发抖，即便是重新变回高大的成男，也依旧疯狂。
弥赛亚想要治好拉斐尔，让拉斐尔变回从前那个安稳体贴的小天使，车轮上布满眼睛，躺在他的手心中，装在他的口袋里。
但拉斐尔的精神只是濒临崩溃，修补得太频繁，会让他再次发现自己。
弥赛亚烦恼地叹了口气。
拉斐尔看出了他的困惑，愉快地用脚给自己打着拍子，悄悄地哼起了歌。
神之子恐怕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他的情绪变化为何如此剧烈。
拉斐尔的胸腔中洋溢着骄傲，他的确在那一刻想了很多，在他表露异样时，人类终于不再是景仰、畏惧，迷惑心智，终于直视他，和他在人间的化身，平等地对话。
和千万年也一成不变的天使不同，人类的生命短暂，但智慧却会随着代代相传的经验积累，变得愈发深邃。
他想，那么终有一天，人类会发现它的存在。
人类会发现天使、发现神明，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都兴奋地呼吸凝滞。
但毕竟是个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天使了，幻想中的预测并不足以让他的神智变得混乱。
他只是在揣测不存在自己的未来中，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那个宽容的、冷漠的、残忍的神明。
他恍然大悟，突然明白，自己并不需要讨好那个，也会纵容自己的神之子。
神之子需要他，需要这个在万种可能性的未来中，无法观测的灵魂。
在明白这点后，他只是趁势装疯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装疯，拉斐尔想了想，在发现自己变成一个邪典天使的那一刻起，恐怕就已经有些癫狂了。
只是对人形弥赛亚的天然亲近，让他表面上冷静了那么久。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发泄情绪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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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全知全能，祂注视着你，你无需害怕祂的造物。”弥赛亚安慰地说。
“全能？你能控制人类吗？”拉斐尔轻声问。
弥赛亚想了想，含蓄而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你不可以。”拉斐尔冷酷地否定了神之子的自以为是。
“你控制不了人类，如果你能控制他们，让他们勇敢、团结，和平、智慧，他们怎么会走向互相欺压，最终毁灭的结局呢？”
弥赛亚有话要说，他张了张嘴，表情开始变得迷茫。
“你觉得他们是因为堕入黑暗而被你毁灭？”拉斐尔绽开一个自以为邪恶的笑容。
弥赛亚迷茫的表情逐渐变得镇定，又有些无奈。
“不！”拉斐尔张开双臂，控制着风向给自己一个清凉的拥抱，“那是你发现自己控制不了他们向善。更可怕的是，他们意识到了你的存在时，找到了与你沟通的方法，是他们来控制你。”
拉斐尔轻轻地说，言语中分明是在咄咄逼人：“你会成为他们强大的、无所不能的、被操纵的，傀儡。”
“我的世界没有神灵，可掌权者依旧能用神明的名义操控信仰。”
“这是一个有神明的世界，是我先入为主了，以为你可以掌控这个世界。”
“我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弥赛亚说。
“你做不到，”拉斐尔纵容地摇了摇头，“你一直都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拯救人类的堕落？但神明并不需要人类啊，他讨厌堕落，讨厌黑暗，他完全可以毁灭那个，自己曾经喜爱的、未来却总给自己带来厌恶的种族。
弥赛亚知道，拉斐尔有自己世界里独特的思考方式，有时候，他也无法和小天使进行正常的交流。
“人类知道自然运行的规则后，可以上天入地、预测天气。”
“弥赛亚，你比规则好了解。在他们看不到你时，他们敬畏你，他们恐惧你。但是等他们看到你时……他们去探索你，了解你……”
拉斐尔移开一直注视着弥赛亚的双眼，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活不到公元后了。”
“无所不能的基督……”拉斐尔讽刺地笑了，“基督知晓一切，也知晓人心吗？”
弥赛亚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胡闹的孩子。
“你害怕人类？”弥赛亚问。
拉斐尔转了转眼珠，不吭声。
弥赛亚觉得他的沉默就是回答，好脾气地说：“人类的智慧有神明赐予，人类的存亡由神明予夺，无论何时，他们都威胁不到你。”
“别怕。”神之子的手温和地抚上他的面庞。
“我的造物永远不会伤害到你。”
拉斐尔沉默了。
“是我在伤害我自己？”他轻轻地问。
“你只是被自己……在那个世界的思维方式，影响下的想象，伤害到了。”
“别怕。”温和的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他们不会伤害你。”
“他们有伤害到你吗？执意灭亡他们的神明？”拉斐尔绽开一个真正的、邪恶的微笑。
捏着他脸颊的手指顿住了。
“有存档的是你，不是人类，你为什么总是会打出bad end的结局呢？你不喜欢你攻略的群体？”
弥赛亚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
“开启上帝模式的操纵者啊，你无法让程序按自己的意愿执行，如果没有受到伤害，为什么总是主动地去结束程序的运行呢？”
“我伤害了你。”弥赛亚肯定地说。
“你的攻击，似乎都是朝着我来的。”神之子若有所思地说。
拉斐尔一顿。
“按照你的理解方式去了解这个世界，也不是不行。”弥赛亚大度地说。
“我讨厌黑暗，你可以认为，他们总是选择倾向黑暗，那样的选择……伤害了我。”弥赛亚低声说。
“神之子是宽容的，他总会原谅你的冒犯。”
停在脸上的手指，重重地捏了捏拉斐尔的脸颊。
“既然知道了原因，你有想好怎么改变他们的选择，拯救……让我不再受到伤害吗？”弥赛亚问。
拉斐尔的眼神开始变得飘忽：“我不知道。知道原因并不一定就能想出解决方法。”
他只是贴近自己的世界，在执行一个可能引导人类文明的未来，消灭人群中的异类。
“或许是异类阻碍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呢？毕竟我的世界没有这些特殊力量，那时，人类的选择也有黑暗，但更偏向光明。”拉斐尔扭了扭头，神之子的手指从他脸上滑落。
“又或者成为异类，可以避开智慧物种必死的结局。”他摸了摸下巴，假设道。
弥赛亚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
“你不是要……拯救人类吗？”
“他们也是人类的一个分支。”拉斐尔点了点头，肯定地说。
“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都与人类不同。”
“有人类的血脉，人类的习性，他们生活在这片大地上……就该是被神明选择的人类。”
弥赛亚沉默着，陷入了思考。
拉斐尔盯着他，心里有些难过。
苏美尔现在很平和，可弥赛亚，尊贵的神明，也无法在它未来濒危之际，延续它的繁荣与温柔，只能看着这个从过去中乍然出现的现在，再次湮灭。
拉斐尔承认，有时，他是会怨恨弥赛亚，为什么不告诉他确定的未来？
为什么不告诉他搅动未来的转折点？一起安安稳稳地带来更好的明天。
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选择是好是坏，但在毁灭的已知前提下，总不会更糟。
他想要看到……与前世相似的文明。
如果无法抵达那样的未来，那至少，为这世间留下可以交流的智慧物种吧？
拥有特殊的力量，规模不大，就不太可能相互欺压，让族群中恶的力量占据上风。
就不会被神明注视着、厌恶着，走向毁灭了吧？
拉斐尔偷偷地看了一眼弥赛亚。
弥赛亚的眼神在逐渐放空，神之子只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来的人类，不会变形成其他的物种，想让他们充满智慧地、心向光明地，生活在世间。
能够变形的人类，不在神之子偏爱的范围之内。
弥赛亚遗憾地摇了摇头。
但与此世完全不同的世界，神之子似乎，也有些兴趣。
看着拉斐尔期待的目光，神之子知道，他有求于自己。
但在那之前。
“拉斐尔。”
“嗯？”
“我想知道，你要怎样住进自己的树屋？”神之子诚恳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