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万万没想到会从一个六七岁孩童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那孩童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道:“喜欢我娘的人可多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不过, 我娘最喜欢我, 你们都没机会了。”

  这样的性子, 既不像阮如苏,也不像阿飞,更不像东方不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成了这样的性子。

  “你快些去找你爹娘吧, 他们应该着急了。”令狐冲被他勾起许多回忆, 此时便有些意兴阑珊。

  提起这事, 小童便有些心虚地退了一步,眼睛滴溜溜转, 道:“那我先去找他们了,大叔你自己逛,我就不陪你了……”

  说着,小家伙乖乖行了个礼,转身就想走。刚跨出去,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拽住。他有些不高兴地仰头看令狐冲:“大叔,你把我的衣服扯皱了!”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令狐冲并非蠢人,见他神色不对, 心中便有了猜测。他虽不愿见那两人甜甜蜜蜜的模样, 却更不愿她的孩子遇到危险, 惹她伤心。

  “我突然想起有事要见你爹娘,刚好可以和你同路,你带我一起吧。”

  “你们大人可真善变,明明刚才还不想见我爹娘, 现在就变了主意。你都是大人了,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任性。”小童嘟着嘴,一本正经地道。

  显然,他说的这些话都是平日别人用来说他的,他倒是学了个全样。令狐冲才不管这些,紧紧抓住他的小手不放。

  小童不情不愿地拉着他在城里转了几圈,令狐冲也不急,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跟着他。小童眼睛不时往周围瞄去,想找个办法逃脱。

  路过东市时,这家伙忽然就抱住一个年轻人的大腿,放声大哭道:“呜呜呜……大哥哥救我,这个大叔要抓我去卖了,你要救我,我想我娘……呜呜呜……”

  那青年和令狐冲都愣了,令狐冲实在没想到他会这般,一时竟忘了反驳。那年轻人看了眼令狐冲,又再看了眼抱着自己大腿的小童,眼神微微一变。

  他同身边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看自己大腿上挂着的这孩子。他身边也是个青年,长得憨厚正直,却藏不住心事,一见那孩子,便惊讶地睁大眼:“阮……”

  青年赶紧截住他的话,对那孩子柔声道:“你别哭,有什么事慢慢说,若是有人想对你不利,我定会帮你到底。”

  小童一双大眼睛还挂着泪珠,揪住青年的裤子怯生生指着令狐冲道:“我不认识他,他要捉我卖了。”

  周围的人此时见有热闹可看,也不走了,将四人围了个圈,正对着令狐冲指指点点。令狐冲无奈地瞪了那小童一眼,朝着众人道:“我同他父母是旧识,这孩子离家出走,我怕他出事才想送他回家。”

  “骗人,你若是我爹妈旧识,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小童大声反驳,望向令狐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他故意没告诉对方名字,就不信令狐冲此时能说出来。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得狐疑地看向令狐冲,想看他如何说。谁知令狐冲竟然也不慌,淡淡看了那小童一眼,笑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生下来小小一只,你娘怕你病弱,便起了个贱名想护住你……”

  听到这,小童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只见令狐冲冲他勾起嘴角,一字一顿道:“狗蛋,你这次可再不能因为名字难听和你爹娘闹脾气离家出走。他们也是心疼你,才起了这个名字。”

  “你……你骗人!”小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敢相信这个大人竟然说谎话都不带眨眼的,顿时有些急,扯住青年的裤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大哥哥,你要相信我。”

  那人将他抱起来,笑眯眯地道:“我信你,我和你娘也是旧识,还等着你带我们去见见她呢。”

  众人不禁睁大了眼睛,怎么这人也是旧识,这位太巧了吧。连小童也诧异地看着他,心中不由哀叹,他娘的旧识也太多了吧,怎么走到哪里都是旧识……他的离家出走难道真的要无疾而终了?

  “你们是……”令狐冲盯着二人,目光锐利,似乎想判断出他二人是信口胡言还是确有其事。那青年将小童交给了身旁那个憨厚青年,自己则拱手向令狐冲行了个礼。

  “晚辈杨康,这是郭靖,我们常年随师父在东海小岛上居住,这次到临安府本是出来采买,没想到竟然碰到了故人之子。前辈若是不信,不妨同我们一起。”

  不知怎的,令狐冲总觉得对方说到‘故人之子’时,语气有些怪异。他看了一眼两个青年人,都是目光清正一表人才,不由得便信了几分。

  还不待他答应,那憨厚的青年就哎哟叫了一声,令狐冲忙抬眼看去,就见那小家伙滋溜一下窜进了人群。他身法灵活,在人群中不过三两下就没了影子。

  令狐冲大惊,忙追了出去。

  “我不是让你抱紧他吗!”青年赶到同伴身边,有些焦急地道。

  那憨厚青年捂着手腕,愧疚地道:“他刚才说我抱得太紧,他喘不过气来,我就以为是自己手劲太大,松了松手。没想到他咬了我一口,就跑了……”

  “他定和阮姨有关系,师父寻了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消息。”青年皱眉,想到这些年那人始终愁眉不展的模样,说什么都不想放过这个线索。

  “康弟,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会去哪……”郭靖摸了摸脑袋,很没底气地道,“他刚刚肚子在叫,估计是吃坏了东西,要拉肚子了。”

  “好臭!果然外头的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坏肚子。”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孩子蹲在茅房里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提着裤子气呼呼地道。

  他现在有些想娘了,还想大哥,至于那个坏爹爹,他才不想呢。

  好不容易清空了肚子,小家伙扶着墙动了动已经麻掉的双脚,眼圈有些泛红。他想要娘亲香香软软的抱抱了,可是如果现在就回去,他爹肯定会嘲笑他。

  “小家伙,我们可是等了你很久,现在可以带路了吗?”才走出茅房没多远,他就被人提起领子带到了屋顶上。

  杨康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算是报复他让他们两人在茅房外等了许久的仇。小家伙捂着脸,似乎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找到了自己,思前想后得不到答案就只能问出声。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郭靖刚想老老实实将他们搜了最近茅房的事说出来,杨康已先一步答道:“你若是带我们去见你娘,我就告诉你。”

  “你们难道也喜欢我娘?”小家伙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了两人许久,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你们别去了,她不喜欢你们这些的。她就喜欢冰块脸不解风情,只知道练剑的某人。”

  想到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小家伙就皱了眉,情绪也低落下来。这话里透出的信息让杨康在大脑中疯狂思索,江湖上有谁符合这些条件。

  还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哪来的毛贼,还不放开游儿。”

  “系哥哥!”听到来人的声音,沈游先是大喜,后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催促杨康道,“快快快,我爹爹要来了,我们快走。”

  郭靖挠挠头,第一次见被抓的人催抓他的人逃跑,还真是新鲜得很。杨康听到这话,就更不可能离开,一双眼锐利地盯着那人来的方向。

  被沈游称作系哥哥的少年大约十岁,正站在屋檐下冲身后的人喊:“阿飞叔叔快来,游儿在这!”

  只一眼,杨康就知道自己不是来人的对手。不止是武功,更是眼神。对方还未拔剑,那双眼就比剑还要锋利,扫过他二人时,似乎自己的一切都被他掌握在手心。

  “放开他。”阿飞盯着背过身不看自己的沈游,心中松了口气。目光淡淡看向那两个青年,发现这两人竟然都是武林中少见的年轻高手。

  “我们想见见他娘。”杨康抿了抿嘴,盯着阿飞的眼睛道。听到这个要求,阿飞恍惚了一下,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那些人还不时送阿苏礼物,给自己添堵的时候。

  旁边的那个叫系哥哥小少年听到这话,不由得再打量了他们一下,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似乎有些眼熟。他想了好久,忽然眼睛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

  他想起来了,这两个少年不就是当初158号程序,啊,不对,现在要叫阮姨姨。不就是阮姨姨当初收的那两个徒弟吗?

  当初那个世界的人一直没出现,他们还以为是在融合的过程中出了岔子,没能合并过来。原来只是花的时间太久,合并过来得晚了些……

  天呐,那个脾气古怪的青衣客不会也来了吧,那就真是……

  “他才不会带你去见我娘呢,我上次晚上要找我娘,还被他给扔出来了。他就是想一个人霸占我娘,故意排挤我。”还不待阿飞回答,沈游已忍不住控诉起他来。

  阿飞耳朵微不可查的红了红,想到那日的场景,在心中暗骂了那臭小子一顿,脸上却半点不露。

  “你爹要是真想排挤你,就该把你扔给你外公,去黑木崖上住个十天半个月,想回都回不来。”一个女声温温柔柔地呵斥道。

  杨康的眼睛几乎不肯离开她分毫,良久才从喉咙里轻轻喊出一句:“阮姨……”

  阮如苏看着这两个青年,轻轻叹了口道:“康儿靖儿,好久不见了。”

  沈游和佟系趴在门缝上,偷偷听里面在说些什么。阿飞有些头痛地将两个小子提了起来,带离那间屋子。

  “爹你明明也好奇,为什么不让我们听,我们听完了肯定告诉你。”沈游不满地道。佟系却没有说话,他可是知道里头那两青年是什么人,可不敢将他们的话告诉阿飞。

  “我虽然好奇,但是却不会去打听。”阿飞将沈游提溜到怀里,另一只手牵着佟系往外边的院子去了。

  “为什么?”沈游不解地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刨根问底不一定是见好事。”阿飞想起这些年发现的那些不太对劲的事,淡淡笑了。听到这话,佟系下意识抬眼看他,发现他竟然也在看自己,忙低下头装傻。

  “你们大人好复杂,一点都不敞亮。”沈游不情不愿地抱着阿飞的脖子,将头靠了上去,嘟囔着道。

  屋里,杨康和郭靖已经喝了第二杯茶,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阮如苏看着他二人的样子,忽然展颜笑了。

  “你们拜了别人为师,对吗?”

  杨康和郭靖对视一眼,点点头承认了。

  “那个人还是我的故人,对吗?”

  杨康和郭靖诧异,她竟对他们的事如此清楚,难道她一直在关注他们。可若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肯出来相见。

  这个问题,还是被杨康问了出来:“阮姨你既然知道我们一直在找你,为什么不肯出来相见?”

  “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此时相见,又有什么可说的。”她的目光看向屋外,笑容依然温暖柔软。

  “阮姨你是不是很喜欢外头那人。”杨康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问道。十多年未见,他本该是祝福她的,可是想到自己的师父,又觉得五味杂陈。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眼见他为情所困,他们便不由得有了偏向。

  “我不喜欢的人,是不会勉强在一起的。”阮如苏看了那院子外头闪过的衣角一眼,笑容明显了一些。

  出了院子,杨康忍不住瞪了郭靖一眼,道:“你方才为什么不帮我劝阮姨去岛上?”

  郭靖挠挠头,老实答道:“可是阮姨她不想去,况且,师父见了现在的阮姨,也未必能开心得起来。”

  杨康叹了口气,他知道,郭靖说的不无道理。就是因为有道理,所以现在纠结的变成他了,到底要不要告诉师父自己见到了阮姨。

  一直到回岛,他二人都还没想好这个问题。船刚靠岸,梅超风就已经等在岸边。见他两人回来,便不由得面上带笑道:“师父还说你们再不回来就要亲自去临安府拿人了。”

  “我和郭靖遇见了以前的朋友,这才耽误了些日子。师父还在书房吗?”杨康问道。

  “在,你们快些去寻他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安排。”梅超风将夫君陈玄风叫来,两人一起指挥人搬东西。

  推开门,淡淡的竹香传来,清雅高洁。杨康一愣,他印象中师父已经很久没有点香了,今日竟然又点上,也不知是何缘故。

  “师父。”两人老老实实地站在桌前,等着他发话。

  “你们两个也年岁不小了,是瞧见中意的人了?”黄药师低头绘竹,半点没有看这两个徒弟的意思。

  郭靖疑惑地道:“没有啊?”

  对于这个老实得过分的徒弟,黄药师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那你们为何那么晚才回来?”

  提起这个,郭靖也不敢说话了,只不停去瞄杨康。这么明显的眉眼官司,黄药师又岂会看不见,面色一冷,沉声道:“实话实说!”

  “我们见到了阮姨,所以才……”杨康心一横,到底是把见到阮如苏的事说了。黄药师一愣,手中的笔忽然掉在桌上,原本已经完工的画顷刻间便毁于一旦。

  “阮……”他将这姓咀嚼良久,才恍惚地问道,“这姓倒是听着有些熟悉,她是谁?”

  杨康和郭靖一惊,张嘴欲答。可两人同时闪过一丝迷茫,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犹豫,郭靖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好像是我家隔壁的一位长辈……”

  杨康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只能跟着点头道:“好像确实是那样。”

  黄药师低头看着被墨弄坏的画,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道:“算了,不过是个陌生人,我也没兴趣听。你们去将采买的东西收拾一下吧,你梅师姐他们过两日就要搬出去了,以后你们出岛,便可去寻他们……”

  杨康和郭靖得了吩咐,乖乖出了书房。黄药师坐在桌边,紧紧盯着那副画,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良久,他将重新铺上一张新纸,重新画了起来……

  月儿弯弯挂在天上,阿飞喜滋滋地为阮如苏取下头上的簪子,眼中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消散过。

  “你今天很高兴?”阮如苏转头看他。

  阿飞点点头,温柔地为她整理额前的几缕发丝。他的目光炙热如太阳,好像要将人烤化了。阮如苏蒙住他的眼,无奈道:“你叫游儿不准偷听,可自己却贴墙跟底下站着,让游儿知道了,还不笑话你。”

  “他不敢,他怕我打他屁股。”阿飞将她的手拉下,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眼中的爱意无需遮掩。

  “听到我说喜欢你,你就那么开心?”

  “开心,我有时候总觉得现在的日子像梦一样,哪一天你想醒了,一切就都会烟消云散。可是今天,我却觉得一切终于变得真实,你是真的不会离开我了。”

  阮如苏心里的诧异几乎要控制不住表露出来,她没想到阿飞竟然如此敏锐。今日之前她虽压制着天道,却始终没办法将对方彻底融合。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竟然能感觉到这丝玄妙的变化。阮如苏情不自禁勾住他的脖子笑道:“放心吧,我是真真实实存在的阮如苏,会陪你白头到老……”

  烛火摇曳,春闺帐暖,明日又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