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 声音格外响亮,几乎整个落霞山庄都听得清清楚楚。面前三人脸色都不好,尤其是令狐冲, 几乎惊得合不拢嘴。

  东方不败觉得脑袋更疼了, 他冷冷看着眼前三人,已经开始思考杀了他们女儿会不会不高兴。

  “爹爹, 你让他们进来吧。”屋里传来女子轻声细语的呼唤,令楚留香等三人都是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他们说什么也无法忘记, 只是没想到, 再遇竟是这般景象。

  东方不败顿了顿,到底是让开了门。三人一进屋, 看到的不是阮如苏, 而是个圆脸少女。对方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正好奇地打量他们仨,全打量完, 才将他们领进内屋。

  陆小凤设想过他找到她时的各种场景,可是没有任何一种比现在来得更震惊, 也更令人心痛。

  “你的脚……”他看着坐在椅子上,明显手脚瘫软的阮如苏,一时竟忘了自己本来想问的事。

  “是谁做的。”令狐冲眼睛已经泛红, 甚至流露出一丝狠绝。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却也不能忍受有人这般伤她。

  阮如苏笑了, 笑容一如往昔,只是却苍白虚弱了许多。她看着三人, 悠悠叹了口气,道:“真是许久不见……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楚留香神色复杂, 可是那些质问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他甚至觉得,只要她能好起来,就算没有个结果也是令他开心的。

  明月高悬,天朗气清。

  东方不败覆手望天,里头情景他已了然。那三人虽都不尽如人意,可却真的对她不错,见了那严重的伤,所有疑惑不平也再问不出口。

  这个时机选得很好,东方不败有些得意的想,以后就算将日月神教交给阿苏,她定也有办法将他们管得服服帖帖。

  陆小凤躺在屋顶,猛地灌了自己一壶酒,苦笑道:“小骗子就是小骗子,算计人比谁都强。明明知道我们见不得她受苦,偏偏这时候将自己叫去见她。真是……骗子……”

  “陆大侠既然知道她骗了你,为什么不问?”月白袍子一闪,楚留香提了两壶酒坐到他身边,俊美儒雅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是如碧玉般惑人。

  可是他越是这样,陆小凤心里就越难受,他当初寻了她那么久,那丫头竟然就跟这小子在一起。

  “楚香帅打得好算盘,让我去做这些让她不高兴的事,自己好趁机抱得美人归是吗。”陆小凤仰面躺在屋顶,略带酒气地道。

  楚留香苦笑一声,饮了口酒道:“你觉得她会因为你我一句话就改变想法吗?”

  “不会。”陆小凤望着天上的明月,越发的怅然。忽然,他手一松,酒壶咕噜噜地顺着屋檐滚了下去。

  楚留香不解地看着他,发现对方已经站了起来,显然要离开的模样。

  “你要走?”

  “只要那小骗子还没想好,你就算天天在她眼前晃也没用。我还不如将那个伤她的人揪出来,起码可以出口气。”若不是对方出手伤了阮如苏,他又何至于不敢开口问询,让自己如此憋屈。

  “你不怕再寻不到她?”楚留香接着问。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笑道:“楚香帅心知肚明又何必非要问。”

  楚留香仰头喝完手里的酒,喃喃道:“是呀,东方不败的女儿,又怎会不知该往哪里寻。”

  黑木崖。

  云雾似海,只露出几座高耸的山峰,林平之愣愣地看着山崖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柔软温暖的手猛地将他眼睛遮住,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猜猜我是谁。”

  会做这般无聊事的,整个黑木崖也只有一人。林平之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些,顺着她的意思诚恳地道:“我猜不出。”

  身后的少女笑得花枝乱颤,连手都抖出了缝隙。林平之有些无奈的想,大概连五岁孩童都不玩的游戏,也只有她才那么热衷。

  大概也知道自己漏了馅,圆儿松开他的眼,整个人趴在林平之背上,笑嘻嘻地道:“你在这看什么,这就是一团雾,有什么好看的。”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站在黑木崖上向下望。从前父亲教导他,行事要正派莫要同邪魔歪道为伍。

  可最后,他们林家却是毁在了那些名门正派手中,反倒是人人喊打的魔教救了他。想到这,他不禁歪头看了眼等着他回答的圆儿,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我只是再想,最后能娶师父的人是谁。”林平之眼中带笑,似乎在说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这确实是件有趣的事,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为女儿招婿,几乎整个江湖的人都为之动容,谁都想知道,这最后能成为东方不败女婿的人是什么模样。

  “要我说,小姐想嫁谁,最后胜出的就一定是谁。”圆儿跳下林平之的背,神秘地笑道,“教主最是护短,要是最后胜了所有人的那个不是小姐想要的,教主定会悄悄动手的。”

  “就怕……连师父也没想好要嫁谁。”林平之似乎想到了这几日的传闻,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怪异的神情。

  黑木崖这些年已经很少掺和江湖上的争斗,整个日月神教的人都被阮如苏当初经商挣来的大笔财富怔住了,后来便一心发展商业,教中的高手几乎都无聊得长毛了。

  这次东方不败难得有件大事交给他们,自然每个人都振奋精神,打算好好干一场。这本是东方不败实在想不出如何处理女儿烂摊子随口提起的办法,没成想最后竟然成了江湖中的一大盛事。

  黑木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青龙堂的堂主见人多,眼睛一转,忙让教中负责黑木崖一带生意的人来见他。

  不久,江湖中人就发现竟然有商家胆大包天地将生意做到了黑木崖底下。卖酒的,卖吃食的,甚至还有卖通关宝典的……

  “上官那老家伙真是越来越会精打细算了。”东方不败混在人群中,不咸不淡地道。童百熊跟在他身边,难得的说了一句,“他这也是为了神教。”

  赚江湖人的钱来自己花,这没什么不好。连东方不败都有些无话可说,只是他到底是不耐看这副吵吵闹闹的模样,没呆多久就回了黑木崖。

  令狐冲却很喜欢热闹,他幼时长于闹市,最是喜欢人们热热闹闹在一起的场景。可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在黑木崖下见到这样的景象。

  忽然,前头人群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来的是一个年轻剑客和一个儒雅中年人。那剑客一身孤寒,眼神锐利得如同野兽,难怪众人会纷纷避让。

  “大哥,阿苏她真是日月神教教主的女儿?我明明记得她是京城的官宦之家……”阿飞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眼中浓浓的不解之色。

  李寻欢沉吟片刻,道:“这其中的缘故,大概也只能问她自己了。”

  当初从东方不败和令狐冲的对话中可以猜到,阮如苏并不是东方不败的亲身女儿,这其中牵扯,他们这些外人只怕很难完全弄清楚。

  “听说了吗,东方不败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给女儿招婿,是因为他女儿受了重伤,这辈子都无法再站起来。”

  “不止不止,我听我六姑婆的姐姐的隔壁邻居说,她连手也动不了,现在就是个会说话的废人了。”

  “不会吧,那这样的人娶回去有什么用?”

  “这里来的谁是真为了那个女人,都是为了日月神教的教主宝座。东方不败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周围几个人不由得露出个会心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很快就凝固在唇边。一柄锋利闪着寒光的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几人的脖颈上,随时都能取他们性命。

  “你们应该庆幸,她不喜欢我杀人。”男子的表情很冷,锐利的眼神如刀般从几人面上扫过,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侠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几人两股颤颤,虽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却也知道保命要紧。

  这样不堪的画面,令中原一点红原本就冷峻的面容更加冷酷。他厌恶地盯着几人,寒声道:“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乱说话,我就要了你们的命,滚。”

  剑一撤,几人几乎是飞一般地逃了。其中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松口气,他们差点就要怨死了。

  这上官长老交给他们的任务可真不好完成,说小姐坏话不仅有被教主杀掉的风险,还有被不知哪来的江湖人做掉的可能,难怪这任务奖励这么高都没几个人愿意……

  上官长老正盘点这几日的盈利,一把锋利的刀忽然就架在了他脖子上:“为什么说小姐坏话?”

  整个黑木崖,能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只有跟在小姐身边的阿峰了。上官长老倒也不慌,将账本合好笑道:“这些人中真正为了小姐而来的有多少,想必你也心中有数。既然如此,不如散布些半真半假的话出去,可以劝退一部分人,也可以看清一部分人,这样不好吗。”

  见他仍不肯放下刀,上官长老接着道:“不信你问小姐,她准是很满意我的做法。”

  阮如苏放下书,轻笑道:“上官长老确实很聪明,他的办法也算是为我们省了不少麻烦。既然如此,就不必罚得那么重,废去他十年功力就好。”

  见阿峰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阮如苏不由得笑了:“你是不是奇怪他明明立了功为什么受罚。”

  阿峰点点头,等着她解答。

  “就算他做的对我有利,可是擅自做主散布那些话便是错。若是以后每个人都以为你好为由自作主张,日月神教也就离覆灭不远了。”

  待阿峰转身准备去捉上官长老时,阮如苏忽然又叫住了他,道:“你顺便带上一匣子黄金,就说是赏他的。擅作主张该罚,做了好事就该赏。”

  “恩威并施,你倒是比我更适合当教主。”待阿峰离开后,东方不败慢腾腾从屋里走出来,在她对面坐下。

  “要不是有爹爹你,谁又肯听我的。”阮如苏拉着对方袖子,亲昵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她的伤显然已经好了不少,起码上半身已经恢复自如。

  东方不败看了眼她的脚,皱眉道:“脚还是没有知觉?”

  阮如苏不怎么在意地答道:“会好的,只是有些慢。再说了,陪着爹爹又不需要走动,脚好不好也无所谓。”

  “也是,你这丫头脚一好,肯定又跑得无影无踪了。”东方不败没好气地道。

  “这次不会了,很快,我就彻底自由了……”阮如苏后面的话几乎是憋在喉咙里没有说出,东方不败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也没再追问。

  有些事,难得糊涂……

  今日,黑木崖的雨下得格外大,放眼望去竟只能看清数丈距离。阿峰守在崖顶,紧张地等着第一个攀上黑木崖的人。

  一只苍白而有力的手搭上了崖顶,阿峰霍然起身,死死盯着那只手,只见一个狼狈的身影艰难地爬了上来。

  他的手上满是污泥血渍,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脸旁,可是那双眸子却格外明亮,仿佛盛满了星河。

  “我可以娶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