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苏抬头瞧荆无命, 见他面容冷峻,双目直视前方,根本不看自己。心中微微一动, 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定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房门禁闭,荆无命坐在桌旁, 握剑的手片刻不曾松开。

  “你不是我的夫君, 是吗?你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所以才会急着带我离开。”阮如苏打破房间中的沉默, 神色平静地道。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那种温柔的笑和关心,好像一瞬间收回了所有的感情,冷漠得像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

  荆无命心头一紧,剑身往她肩头一压,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床上。他的瞳孔颜色很浅,细看过去仿佛蒙着一层烟雾, 让人瞧不分明。

  “你觉得我是谁, 又以为你是谁?”他将唇靠近阮如苏的耳畔,呼出的热气将那只玉色的耳朵染成了粉色。

  “我就是那说书人口中的阮姑娘吧, 我喜欢的人,也不是你,而是那个叫阿飞的剑客, 对不对?”因着她说出的话, 荆无命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快的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猜到又如何,他看上的东西,就算是别人的,最后也会回到他手里。荆无命露出一丝冷酷的笑, 将脸埋在她的青丝中深深吸了一口。

  “对或不对又有什么重要,你已经属于我了,谁都抢不走的。”她头发上面还沾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有些醉了。

  荆无命将唇轻轻贴着她的耳朵,细碎又缠绵地亲吻着。慢慢从耳朵到了脸颊,他脸上如野兽般汹涌的欲望根本不加掩饰。

  他后悔了,无论这个女人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他都不想放过她。整整两年,他其实也暗中打听她的消息,如今再遇,那本以为快要消弭的欲望再次被勾起,难以控制。

  忽然,荆无命耳朵一动,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眼神冰冷地看向屋子西南方向。他回身在阮如苏身上点了几下,将她穴道一封,便直奔门口而去。

  他知道,有客人来了。

  上官飞稳稳坐在厅堂中,手里拿着个女子的荷包轻轻转动,神情得意地瞧着荆无命:“没想到呀没想到,一条狗竟然也会发情,不知道被我爹知道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显然,他已经察觉了荆无命金屋藏娇的事,并且打算用这来威胁荆无命。又或者,是羞辱。

  “你来这做什么?”荆无命仿佛没听出他的讽刺,只冷冷地瞧着他,就像在看个死人。别人或许怕他,上官飞却不怕,他知道荆无命不敢伤他,否则上官金虹定不会善罢甘休。

  上官飞想干什么,无非是想羞辱荆无命,折磨他,让父亲上官金虹彻底厌弃他。这个很可能是父亲私生子的人,看着真是太令他讨厌了。

  “你说,父亲若是知道他精心打磨的剑竟然生了锈,会做什么?”上官飞看了眼手中不知从哪来的荷包,意味深长地道。

  “他不会知道。”荆无命平静地看着上官飞,似乎根本不怕他去告密。这样的态度和上官飞的预料相去甚远,使他不由得愣了愣。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胸中一痛,一柄剑直穿他的心脏,让他连叫都来不及叫出声。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荆无命,仿佛到最后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敢对自己动手。

  荆无命冷冷地抽出剑,厌恶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上官飞,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他将瓶子中的褐色液体一点点倒在了上官飞的尸体上,原本还有余温的尸体顷刻间就化作一摊血水,再分辨不出半点人模样。

  收拾完地上残留的痕迹,荆无命在厅堂中站了片刻,若无其事地往院子里走。刚踏进院子,他就听见房里的呼吸声变轻了,甚至不注意听都听不见。

  他面色一沉,知道里头只怕是生了变故。房门还是被推开了,荆无命站在门口,神色莫辫的看着坐在桌旁的那个落魄中年人。

  那人的衣衫有些旧,脸上也有了风霜之色。可是那双眸子却仍然清澈温柔,好像愿意倾听世间的所有苦难。

  荆无命却没有与他分享自己故事的想法,他的剑在手中微微颤抖,似乎战意正浓。荆无命知道,这是遇见高手的兴奋。

  “没想到,先找上门的会是你。”荆无命不着痕迹地将屋子扫了一遍,发现果然没有阮如苏的身影,脸色就更沉了,“人都带走了,小李探花还留在此处,想来是想要我的命呀。”

  李寻欢没说话。

  实在是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他本是好奇那位上官飞的身份,这才跟着他到了这座小院,他方才进屋,荆无命就回来了,还说了这样一番云里雾里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李寻欢也早不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只淡淡一笑,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同主人家打声招呼。只是我看你在前院招呼人没空,这才想在此处等着。”

  荆无命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他看到自己杀上官飞的事。他杀意陡然一涨,后又生生压了回去。

  他没有把握能在小李飞刀下活着,所以他要忍。于是,他将剑一收,冷冷地道:“你在此处等着,就不好奇那人为什么在这,又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寻欢心中有些诧异,心道:这房间原本的主人,看来还是自己的熟人。他将桌上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眼睛不经意地扫过还放着珠花的梳妆台,猜到此处住的应该是个女人。

  “如果我说好奇,你就会告诉我?万一我并不想知道呢。”李寻欢不紧不慢地道。

  荆无命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就算你不想知道,你的好兄弟飞剑客也一定想知道。”这事牵扯到阿飞,李寻欢的表情就是一沉,他似乎有些猜到了他说的是谁了……

  “今夜,我什么都没瞧见。金钱帮的事,我半点兴趣都没有。”

  “发现她的地方是扬州的乱葬岗,而且,她谁也不记得了,包括那位飞剑客。”荆无命丢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中,他根本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李寻欢这人是江湖中难得的蠢人,蠢到总坚持些所谓的正义。

  阮如苏伏在来人的背上一言不发,直到那人奔出数十里,将她放在一间破庙中,她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铁传甲不由得皱眉,瞪着她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似乎很讨厌我?”阮如苏头轻轻一歪,发髻上的簪子便晃了晃,看上去格外的灵动。

  铁传甲的目光中在那簪子上停留片刻,冷笑道:“我只是替某人不值,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结果到头来对方竟然在别人身边吃香的喝辣的,过得好不自在。结果那个大傻子还傻傻地找,被心里的内疚痛苦折磨。”

  阮如苏听出来了,他这是在为阿飞不平。

  “你说的是飞剑客?”阮如苏没有生气,心平气和地问道。听她对阿飞的称呼如此生疏,像是要故意拉开和阿飞的距离,铁传甲就更生气了。

  原本抱有幻想她是被人胁迫,才不敢说真话的铁传甲此刻霍然起身,指着她怒道:“你是搭上了金钱帮,所以就看不上阿飞少爷了是吧。那个荆无命,你真当他是什么好相与的不成,他不过是上官金虹的一把剑,随时拿来牺牲的剑。”

  与他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阮如苏的平静,她一直好脾气地等他骂完,才悠悠叹口气道:“你说的,我都不知道,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愿意给我说一说他吗?”

  阿飞这两年来可以说的故事很多,其实细数来却很少。无非是一直寻人,间或遇上些不平之事出手相助罢了。

  他的衣衫还是同从前一样单薄,脊背也如从前一样挺直,仿佛世间的所有都不能将他压垮。可是他的脸却愈发瘦削,眸子也越来越冷。

  其实他知道,他的心已经开始倦了,上面的裂痕也随着一次次失望加深。有时他明明站在阳光下,却觉得遍体生寒。他常想,当初若不是自己太过幼稚,中了林仙儿的圈套,或许一切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又或者他当初勇敢些,不要想着逃避,阿苏也不会下落不明。可是昨日种种已不可更改,他只能不停的寻找,自虐般的寻找,才能让他的心有片刻的安宁。

  “话说当年阮姑娘第一次现身兴云庄,多少青年才俊倾心于她。连神剑山庄的少主游龙生为了她都至今不肯归家,就为了找到她的下落。”

  伴随着锣响,一个苍老却平缓的声音抑扬顿挫地道。原来是街边的酒肆有对祖孙正在说书,说的还是他极为熟悉的故事。

  他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两人初遇的雪地。那时的他根本想不到,两人的羁绊会越来越深,直至无法割舍。

  “爷爷,你说这阮姑娘能比起我们那日在酒楼里遇见的那位更美吗?”少女调皮的声音响起,将阿飞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觉得那位姑娘长得太美了,雪肤乌发,一双杏眼连我这个女人见了都心生怜惜。我可不信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美的人。”

  若是阮如苏在,她定会发现这对说书的祖孙同她当日在酒馆遇见的是同一对。只是那时在杭州,不过几天的功夫,他们又到了苏州。

  阿飞站着听那爷孙又说了会儿话,愈发觉得他们之前提过的姑娘很像他要找的人。若是一年多前,他大概早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询问那人的消息。

  如今……他却是有些怕了。

  他怕自己又是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