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雨渐渐小了, 阮如苏早已支撑不住,蜷缩在马车的榻上睡着了。黄药师正盯着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瞧了我这么久, 可有看出点不同寻常之处?”原来阮如苏早就醒了,她发现黄药师在看她,便继续假寐, 直到她的脚已酸麻。

  她坐起身, 动了动那双蜷曲了太久的腿,眼睛明亮地望着黄药师, 等着他的回答。或许是此时帘外雨声太过动人, 又或许是共同经历了江上那场混乱让他们彼此更贴近, 黄药师难得的心平气和。

  他望着少女如春日般明媚的眼, 缓缓道:“我看了那么久, 就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阮先生的孙女,还有,你的目的……”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上一次被阮如苏含糊过去,他至今心中仍是耿耿于怀。可是今日,他莫名觉得,她会告诉自己真实的答案。

  雨已经停了, 阮如苏的声音听着也愈发的清晰。

  “阮正清确实是我祖父, 而我的目的……也不过是希望你不要将我丢下。女子生存于这乱世本就不易,若是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又怎么可能不抓得更紧些?”

  说这话时,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黄药师的脸上,让人无需思考,就知她说的想要抓紧的人是谁。她的脸上苍白褪去, 像是有一点朱砂落在水里,荡开了丝丝缕缕的红。

  少小离家,他并非没遇见过痴缠他的女子,可不知为何,当这人换成了她时,黄药师实在是说不出冰冷的话来拒绝。

  “你不过是因为我恰好出现在那里,恰好救了你而生出的依赖,等到了冯家,你便不会再有如此情绪了。”

  阮如苏还想反驳,却被他忽然掀开帘子出去的动作打断。他难道真的对这少女一点也不动心?这倒也未必。只或许他还有其他原因,叫他不肯轻易放下心防。

  冯家祖上出过二品大官,后辈子孙也多是从文从政,在姑苏也是响当当的人家。黄药师并没有立刻就将人送去冯府,而是先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常言道,先敬罗衣后敬人。他们一路行来,到底是有些狼狈的,他虽不愿阮如苏跟着自己,却同样不希望冯家人轻慢了她。

  故而,阮如苏梳洗毕,见到的就是一堆绫罗绸缎和朱翠首饰。她诧异地抬头看他,问:“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

  “你试试吧,冯家虽是你外家,可是那么些年过去了,阮先生也已不在,他们会是什么脸嘴还未可知。”

  黄药师虽说得轻描淡写,阮如苏却已明白,这冯家只怕也并非想象中那般清净。到时候,对方愿不愿收留自己还是个未知数。

  三日后,冯家收到了一张拜帖,署名是阮氏女,说是次日下午来拜访。门房犹豫了许久要不要将这帖子呈上去,可一想起送拜帖那人望着自己的冰冷目光,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还递了上去。

  说起来,冯家的家主冯谦也并非阮如苏的外祖父,而是她外祖父的堂兄。当年这人同阮正清乃同科进士,关系很好,可是他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

  他本还为这事遗憾许久,说不能与阮家成秦晋之好,实在是可惜。后来见堂弟冯褚家的女儿生得极好,便好心做了这媒人,也算弥补了些心中遗憾。

  当那写着阮氏女的拜帖递到他手上时,冯谦几乎要跳起来,忙叫那门房来问,送信的人什么模样。

  那人起初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一进来就拼命磕头求饶。冯谦不耐烦地喝住他,道:“我问你,送信的人是什么模样?”

  知道不是要惩罚自己,门房长长舒了口气,见自己老爷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忙道:“来的是个儒雅的公子,一身青衣,穿着考究,所以小的才收了他的帖子。”

  来人竟然是男子?据他所知,阮家的男丁都已不在,又怎会是个男人……莫非他猜错了?冯谦怅然地摆摆手,示意那门房下去。

  冯老夫人见他如此,不由得好奇道:“这帖子是谁送的,居然让你如此紧张?”

  冯谦也没有回答,而是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她瞧。冯老夫人和他少年夫妻,自然也知道当年他和阮正清的关系是多好,此时见了署名,立刻就想到了阮家。

  “难道是……阮家那个失踪的女孩?”阮家的事他们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那位曾经名动一时的大儒,如今家破人亡,也就剩下孙女生死未知。

  “我也不知,我们派去的人还未回来,也不知那孩子是否还活着。”闻听阮正清的死讯后,他就暗中吩咐了人去看看。

  当初,他因顾忌冯家的存亡不敢插手,如今若是能帮老朋友收敛个尸骨也是好的。如果这次来的人真是阮家逃出生天的那个女孩,他必定将她如亲孙女般对待,定不让老友泉下不安。

  冯家人绷紧了神经,就等着第二日那位神秘的客人上门。日头刚刚偏西,冯家门口地大街上就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门房得了吩咐,一见有客将至,立马叫人回去禀报。车在冯家门口停下,赶车人忙将帘子打开,请里头的客人下车。

  第一个下来的正是昨日来送帖子的那个青衣客,他淡淡扫过恭敬的门房一眼,便已猜到冯家的态度。这才回身向车里人伸手道:“下来吧,我们到了。”

  门房虽低着头,但仍忍不住好奇地抬了抬眼,想瞧瞧能让这位冷面公子如此和气对待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看,就几乎忘了要将目光收回去。少女穿着一身雪色褙子,在阳光下似有光华闪过,行走间那湖绿色的褶裙仿佛池中的飘荡的荷叶,娇弱柔美。

  可这一切在那张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脸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这样的人物,哪怕穿的是粗布麻衣,也是无人敢惊扰地。

  直到那熟悉的寒光扫过他的脸,这门房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抖了抖身子,他的头垂得更低,讨好地道:“二位贵客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