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和花满楼喝了一夜, 他们脚下的酒坛子越堆越高,几乎将两人围了起来。就连花满楼这个从来喝酒都很有度的人,今夜也喝得面红耳赤。

  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或许他们什么都没有聊。两个相知好友,有些话已经不需要说出口, 彼此都已明了……

  长夜独难眠, 需有佳人伴。而佳人又在何处?

  霍天青忙碌到天将破晓才得休息,方才躺下, 门就被人敲响了,是熟悉的有节奏又轻柔的敲门声。

  果然,门口站着的也是熟悉的人。

  “霍总管不请我进去坐坐?”阮如苏取下银灰色斗篷,露出一双温柔又多情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无论何时, 都是如此引人注目,让人心生向往。

  这样的人,别说是天将亮,就算是深夜前来, 你都会为她敞开大门。所以,霍天青让开了身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阮如苏大大方方地进了门, 并没有坐在桌旁, 而是坐到了霍天青的床上, 眉眼带笑地看着他。霍天青的瞳孔一缩, 心道:只怕对方来者不善。

  果然,阮如苏一开口便问:“不知闫大老板若知道是杀他的人来为他处理后事, 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呢?”

  霍天青站在桌边,缓缓倒了两杯茶,头也不抬地道:“阮小姐说什么胡话, 霍某听不懂。若非陆小凤带人来捣乱,大老板又怎么会死。这事霍某也是受害者,阮小姐慎言。”

  说完,他将其中一杯茶递到阮如苏手里,自己则喝了另外一杯。

  “正是因为陆小凤他们摆明了来找茬,闫大老板才会格外防备他们。反而是自己人,他却从未怀疑过。”阮如苏捧着茶杯,并没有喝的意思。

  霍天青轻轻抿了一口茶,冷笑道:“当时在场的还有苏少侠,马总镖头和……你阮大小姐,为什么你不说自己也有嫌疑,偏偏怀疑我一人。”

  “因为我知道,不是我。”阮如苏似乎一点不受他情绪影响,依然笑容得体地道,“而苏少英和马行空,他们不及你……若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杀闫老板,又怎么可能。”

  霍天青愣住了,他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指向性的证据,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主观的臆断。一时间,他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我为什么要杀闫大老板?”霍天青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阮如苏叹了口气,道:“也许为钱,也许为情,也许……什么不不为。江湖中,杀人又何须理由。有些人便是心情不渝,都可以杀人泄愤,霍总管如此问我,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知道。”

  “在阮小姐眼中,我霍某就是这样的人吗?”霍天青凝视着她,一时也分不清自己这话是发自内心,还是为了掩盖事实。

  “在我眼中,霍总管是非常能干的帮手,若非闫大老板抢了先,我倒是很希望有这样的一位左膀右臂。可惜……如今你却可能已经是某位神秘人的帮手了……”

  说到这,阮如苏遗憾地摇摇头,端起手中的茶杯就想喝一口。茶杯刚到嘴边,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阮如苏低着的眉眼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向拦住自己的霍天青,道:“霍总管莫非连被茶水都舍不得给我喝?”

  拦她的人,就是倒茶给她的霍天青。他神色难辨地道:“你明明知道,这茶不对劲,为什么还要喝?”

  “你既然在这茶里下了毒,又为什么要拦着不让我喝了它?”阮如苏笑着问他。

  霍天青眼神一沉,心道:她明知这茶中有毒,方才却做出要喝的样子,其实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出手阻拦。一旦自己出手,就意味着输了。

  “你来这,到底是什么目的?”霍天青收回手,面沉如水地问道。她绝对不是为了替闫铁珊讨公道而来,否则,此时在这屋子里的人就不会只有他们两个。

  “我想见见,那位神秘人。”阮如苏看着霍天青,一字一句地道,“我有笔生意,想和他谈谈。”

  霍天青顿了顿,道:“待我处理完大老板的后事,再带你去见他。”

  闫铁珊的后事办得极为隆重,几乎关中叫得出名号的人都来吊唁了。只是,这其中估计有不少人并不是真为闫铁珊的死悲伤,而是为了珠光宝气阁。

  关中福安商行的会长陆商仁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满头白发找不出一根黑的。福安商行囊括了关中不少买卖,只是和珠光宝气阁比起来,到底差了些底气。

  如今闫铁珊一死,又没有留下个子嗣,这珠光宝气阁的只怕是群龙无首,正是他们这些人蚕食掉它的好机会。

  所以,陆商仁不过来了片刻,就开口道:“敢问霍总管,这闫大老板过时得如此匆忙,你们阁中可还忙得过来?若是有需要,尽管向老夫开口,莫要因为自己年轻就不好意思问我们这些老人。毕竟和闫大老板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还是有份香火情在的。”

  在场有些人忍不住露出个会心地笑,暗道好戏终于开场了。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趁着这事分点好处。

  “谢陆会长的好意,只是这珠光宝气阁已在关中经营了这么多年,就算大老板过世,也不会出太大问题的。”霍天青拱手还礼,脸上却殊无笑意。

  显然,他并不想信任这些人。

  此时,坐在椅子上的一个富态中年男子冷笑道:“陆会长,人家怎么可能需要你的帮助,只怕他巴不得这闫老板死了自己好接手珠光宝气阁呢。又怎会让你这外人分一杯羹。”

  说话这人是关中一带的药材商郝一人,他虽不是福安商会的人,却同福安商会的好几家药材铺有来往。故而,此时他出声帮陆商仁也是情有可原。

  “郝老板莫要乱说,闫老板没有子嗣,他突然死了,最熟悉珠光宝气阁的自然是我们的霍大总管。你说他不辛苦些,还能有谁辛苦?”

  陆商仁这话表面上像是在帮霍天青说话,实际上则是意有所指。就差没有明说,这霍天青包藏祸心,想要在闫铁珊死后自己掌控珠光宝气阁。

  一时间,众人也在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你要说他们真觉得霍天青如此歹毒呢,倒也不是,只是眼见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心中到底是不太舒服的。

  所以,在场的人中就有不少跟着嘀咕,道这霍天青估计是想独吞珠光宝气阁,才会对闫铁珊的后事如此上心。

  当然,这众人中既然有这种只想着算计别人的小人,自然也有单纯是为了朋友而来的人。峨眉掌门严独鹤一直坐在位子上闭着眼没有说话,此时,突然间剑往地上一放,淡淡地道:“灵堂之上,哪容你们如此放肆。”

  他这一句似乎说得很轻,可是落在人的耳朵里,只觉得耳膜被震得发疼。那青砖地面上,更是被剑压出了一个深坑,一看便知此人的内力只浑厚,出手之间,收放自如。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那些冒出的小心思都被暂时隐藏了起来,毕竟虽然钱财动人,也要有命拿才是。

  霍天青拱手谢过独孤一鹤,随即转过身,眼神慢慢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露出个讥讽地笑道:“我知众人心中都对我霍某存疑,觉得我会独吞了珠光宝气阁的财富。我霍某有幸得闫老板赏识,做了他的总管。知遇之恩不敢忘,待闫老板的死因一查清楚,我霍某便是豁出性命,也会为他报仇。至于这珠光宝气阁……”

  他说到这时,故意顿了顿,将某些人那副期盼地目光看在眼里,淡淡道:“闫老板有交代,若是有一日他死了,便交于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前辈。”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向独孤一鹤,发现他也是一脸震惊。可是想要怀疑吧,又找不出个理由。毕竟独孤一鹤同闫铁珊的交情,大家也清楚,是极好的。

  而霍天青也没必要将唾手可得的财富送给别人,何况这个人还是个武功极为厉害的。将东西交到他手里,又有几个人敢打珠光宝气阁的主意。

  陆小凤和花满楼远远坐在灵堂外,却将此事听得一清二楚。花满楼轻叹一声道:“这位霍总管是个聪明人。”

  “若是不聪明,又怎么可能让闫铁珊请他做总管。”陆小凤思忖片刻,喃喃道,“独孤一鹤……看来,上官丹凤所说就算不全是真的,起码闫铁珊和孤独一鹤渊源颇深却是真的。”

  这一天,平静得诡异。无论是信誓旦旦让他帮助自己讨回公道的上官丹凤,还是让他心神不宁的阮如苏都没有出现。

  陆小凤躺在木桶中,缓缓闭上了眼。忽然,吱呀一声,他的房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进来,隔着屏风在另一侧坐下了。

  他明明将门锁紧,为什么有人却可以不敲门就进来呢?陆小凤的目光透过屏风的轻纱,直直望向那人道:“唉,有些人,无论走到哪,总是有一堆人等着为她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感冒了,工作上还碰到了不开心的事。我尽量在保持日三的情况下多更一些。谢谢各位小天使一直支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