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不请自来, 话虽然说得温和客气,但其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李自奚本来就怕他,也不可能拒绝, 但还是苦笑着解释道:“原公子, 我同小少爷的本事可不太一样……”

  他之所以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云出岫,是因为最开始云出岫负气而走后, 窈窈立刻就追了上去,他却迟了一步,从桃花林里出来以后,就失去了前面三个人的踪影。

  更惨的是,很快他就发现, 自己之所以一直找不到云出岫,并非是因为他们落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而是因为他和云出岫等人根本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又没有召唤桃花源的能力, 不得不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研究穿梭时空的办法, 其中的种种艰辛简直难以言说……当然好歹还是成功了。之前去那边的世界取回云出岫的尸身,他也有在恶人谷留下标记,再去也不算难事……但带很多人过去却是不可能的, 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人过去。

  他看原随云金尊玉贵,这座庄园里又奴仆众多, 且都对他毕恭毕敬、敬畏有加,便十分担心对方也是大少爷做派,出行要带着一堆服侍的下人。原随云似也是看出了他的想法, 不禁轻笑一声, 温言道:“无妨,你只需要想法子送我过去,再带我回来便是了。”

  言外之意, 其他的事情就不必他操心了。

  此言一出,李自奚心头一松,忙不迭答应下来。只是,因为一直被原随云盯着,他不敢先去向云出岫报信,就迅速扣开了虚空的大门,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道:天可怜见!某人可千万不要对他俩的离开有什么不好的联想啊……

  *

  大唐。

  南诏皇宫。

  为了了结昔日恩怨,恶人谷与浩气盟难得放下仇怨,一致对敌。众人接连击败天龙大殿内的枯荣大师、天武大殿中的南诏大将军阁罗鸿,来到其后的龙啸宫中——血眼龙王高台端坐,手执美酒,正悠然欣赏着面前靡靡的歌舞,竟全然不将外面的动静放在心中!

  见浩气盟盟主谢渊和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带着一众正道侠士联袂而来,萧沙扔下手中酒杯,哈哈大笑道:“师弟啊师弟,想不到你沦落至此,为了杀我,竟不惜向你的敌人低头!这便是红尘一脉传人的风骨吗?!”

  王遗风闻言,却是眉眼不动,只淡淡说道:“红尘一脉向来单传,师尊也只在下一个弟子,萧沙,你可不是我的师兄。”

  这句话顿时刺痛了萧沙。哪怕时间已经过去数十年,回想起昔日师父严纶废了他的武功,将他逐出门去的情形,仍是让他怒不可遏!

  “王遗风,你到底哪里比得上我?你不过是个连报仇都不敢的懦夫!还记得文小月吗?那天你回到家中,亲眼看到她的头颅被摆在桌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哈哈、哈哈哈哈!”萧沙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

  文小月乃是王遗风一生挚爱。正是因为她骤然离世,斩断了王遗风对世俗的最后一丝眷恋,再加上随后的自贡屠城事件,使得他被正道追杀,投身恶人谷,才有了今日赫赫有名的雪魔王遗风!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在平生最恨的人口中听到已逝爱人的名讳,王遗风的神色仍然淡然,并未为此动怒。反而是他身边的莫雨上前一步,沉声说道:“龙王,可还记得昔日明教圣女阿尼兰达?龙王当年能亲手逼迫她自尽,狠心至此,谷主自是比不上你!”

  闻言,萧沙的笑声戛然而止。当年他还是波斯明教的护法之一,一心痴恋着美丽温柔的圣女阿尼兰达,然而阿尼兰达爱上教外的男子,竟违反教令,决意与他私奔。后来又嫉又恨的萧沙奉长老之命追上他们,杀死了那个男人,阿尼兰达万念俱灰,当即在他面前拔刀自刎。

  此亦是他平生一大痛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此时听莫雨说起,仍是觉得痛不欲生,不由暴怒着跳了起来:“小子,你找死!”

  他看着莫雨脸上与王遗风如出一辙的淡漠和轻蔑,倒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小疯子莫雨,你才是王遗风的弟子!那之前被我杀死的那个小鬼又是谁?算了,也没什么差别,死人就是死人,我先送你上路,再让你师父来地狱跟你团聚!”

  他此言一出,站在莫雨身边的云无心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和云出岫从小一起长大,虽名为师兄弟,却如同亲兄弟一般,龙王的语气却如此轻蔑,好像云出岫此人根本不值一提一样,随后又如此侮辱莫雨,叫他如何忍得下去!

  自打进殿以来,他的手就一直按在腰间长剑上,此时忍不住拔剑出鞘,往前走了两步,还未开口,便听得另一边的萧东楼冷冷说道:“你方才说的小鬼,是我的徒弟。听说,你还杀了我这位弟子的父亲,杀人偿命,血债血偿,是江湖历来的规矩,萧沙,你准备好死在此地了吗?”

  他原本坐着轮椅,由云无心推着,虽则锦衣轻裘,人却消瘦病态,看起来毫无威胁,然而伴随着这句森然的话,却从轮椅上慢慢站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转眼起了变化——好似一柄绝世宝剑尘封多年,终于得见天日。

  他竟然是一个武功绝不弱于王遗风的高手!

  萧沙却也并不畏惧。他一生交手过的高手多如过江之鲫,岂会被区区无名之辈吓到,不禁冷笑着说道:“老夫一生杀人无数,你的徒弟又算个什么东西,能死在我手里,也算是他的荣幸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又径直指着云无心道:“你父亲又是谁?说来让我听听,看他是哪个蝼蚁,死了都还不消停!”

  云无心冷冷道:“他叫穆天磊。今日,我定要杀了你,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然而此言一出,萧沙还没怎么样,一旁的谢渊先是一阵大骇,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这才湿着眼眶诧异道:“玄英?你是玄英?!”

  他知道王遗风和萧沙这对师兄弟多有矛盾,也有意让他们先动手斗上一轮,因而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出声,不想云无心突然丢下这样一个炸雷,不想出声也不行了。

  云无心并没有恢复过往的记忆,也不清楚对方和自己父亲的关系,因而很是疑惑的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但此时大敌当前,他并没有什么心思和对方叙旧,因而只是淡淡的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穆天磊的独子穆玄英,我的确就是,不过你若还有别的话,还是等会儿再说吧!”说完,他就抢先出手,接连往房梁上刺出三剑。旁人甚至还没看清他的出手,只见房梁上掉下一个黑衣刺客来,心口染血,显然已经没气了。

  “藏头露尾,哼。”云无心抖了抖长剑,并不惊讶的看着四周侧殿之中涌出无数金甲侍卫来。

  因为在场诸多侠士,均是武林之中一流的好手,哪怕萧沙这头人多势众,仍是占不到便宜。但血眼龙王见到一同逼近的谢渊、王遗风等人,仍是没有半分惧色,哈哈大笑两声后,便潇洒跳入了场中,与他们战在了一处。

  萧东楼却并不忙着动手,只是拄着剑站在场中,一开始有金甲侍卫见他落单,当即持剑杀来,却连他衣角都没摸到,就倒在了他的脚边,其他人见此情形,顿时不敢上前,只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似在等着什么人出现一般。

  另一边,“鬼谋”李复料理完殿外的事情,也摇着扇子走进殿来,一见到这样的场面,眼睛里不由闪过一道暗光。

  他们的准备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过了一会儿,饶是萧沙再骁勇,也禁不住一群人的连番攻势,渐渐落在了下风。云无心浑身杀气凛然,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其他三人也知道他心中烦闷,并不与他相争,有意让他取下萧沙的项上人头,然而等云无心一剑劈下之时,却有一个人如同闪电般自内殿窜出,一剑挡下了云无心全力的一招。

  “毛毛,小心!”一见此人,莫雨的脸色不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盖因此人并非简单人物,之前数月,他们也曾设计抓住萧沙,差点将人杀死,却因为此人突然出现,将人救走而作罢。

  谢渊也是得知此事之后,才下定决心与恶人谷联手。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剑圣”拓拔思南!他年少成名,年纪轻轻时,便已打败天下高手,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却在名声最盛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说是前往海外修行,几年前还把弟子可人送去了浩气盟,名列浩气七星之一,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但如今,他却是明显被人所制,甚至连神志都被人操控,如同一个木偶一般听令行事,偏偏又武艺高强,难以对付。

  云无心一直提着心,此时见他出现,反而松了口气,当即借着剑势,向后退开——那游刃有余的动作,饶是谢渊焦心之余,也不禁暗暗点头。

  随后,一道剑光有如虹光般亮起,朝着拓跋思南一剑劈来,正是萧东楼悍然出手!他剑势奇诡,数点寒芒编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网,其中还夹杂着几道凌厉剑招,饶是以拓拔思南的武功,也一时被其缠住,□□乏力,更有李复从背后袭来,手中折扇化作一片银霜,强硬的封住了拓拔思南的后路!

  机不可失!云无心眼睛一亮,当即唤了身边的人一声:“雨哥,动手!”旋即和莫雨一道朝着萧沙攻了过去!

  他不在乎萧沙到底是死在谁手中,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他人头落地!

  既然没有了刚才的顾忌,这一剑,他已然用上了全力,眼角的余光也能瞧见莫雨带着冰霜的手掌随之而至,心中不由一阵快意:这样的情形下,便是萧沙有着三头六臂,也是十死无生!

  然而,在他的长剑和莫雨的掌风之下,血眼龙王却突然消失了。

  那一剑收不住架势,在地上划出长长的剑痕。云无心心下大惊,连忙仰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挂在大梁上,单手拎着萧沙的衣领。血眼龙王身形高大,威武不凡,落在他手中,却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一样僵硬,显然是已被他趁乱点住了穴道。

  可他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此人好高明的轻功,居然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露出!

  莫雨虽然也有不解,但他并不想太多,而是纵身一跃,劈手向对方打去!但那黑衣人只是戏谑的瞧了他一眼,忽然松开抱住梁柱的手,整个人顺势向下掉去。他好似鸟儿般灵活,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一脚踢在房梁上,竟然借着力道,变了去势,转而朝着一边的窗户飞跃而去。

  不过眨眼之间,他已经一手将萧沙扔出,任由其硬生生砸开窗户,落到外面的庭院之中,并且毫不停滞的从破洞中穿了出去。等众人追出去一看,他和萧沙都已没有了踪影,只远远用内劲传来一句话:“既然是血债血偿,那自然应该由苦主亲自动手才是。”

  莫雨还想再追,云无心却拦住了他。听到刚才那句话,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看来,他对我们很有些怨气啊……云无心在心里暗暗咋舌,但想到对方也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大可以之后再说,还是和莫雨一起回到大殿内,帮助其他人一起擒住了拓拔思南。

  另一头,李自奚目瞪口呆的看着掉到自己面前、浑身僵硬的高大老人,还有轻飘飘落到自己面前的黑衣人,见他慢悠悠的摘下头上兜帽,露出温润如玉的清秀面庞来,不禁兴奋道:“公子,莫非,这就是血眼龙王?!”

  原随云瞧他一眼,点了点头,含笑道:“你做得很好,我刚好赶上,都是你的功劳,等回去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他望着地上的萧沙,满意的露出了笑容:还是活着好啊!死人就只是死人,不必再思考生前的仇怨,也也不会再有任何感觉……总而言之,活着,可比死了好得太多了!

  然而李自奚闻言,却是一阵头痛:不是吧,带一个人过来已经让他大为艰难了,现在居然还要带两个人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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