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出岫从雪地里把自己拔出来的时候, 雪崩已经彻底停歇,回归了最初的寂静。他按着自己的肩膀一个使力,把撞得脱臼的手臂扭回原位, 暗自庆幸自己修习的是凝雪功, 能够以内功不断鼓动周身的风雪,不使其在身上压实, 否则若被大雪捂住口鼻,一旦空气耗尽,他现在也就是一具死尸了。

  好消息是,他周身没受重伤,还能自如行动, 只是因为内力耗尽,有些难以避免的内伤。坏消息则是——那么大的雪崩,一定彻底改变了外面的山体结构, 便是原随云他们清除了入口的积雪, 再次进山,估计也找不到自己。

  “……为什么感觉我每到一处地方,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需要自救呢?”他翻了翻自己身上的东西, 发现干粮连同腰包一起,统统都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被雪浪卷去了何处。不过他们有仆从随行,自己身上本来也没放多少东西,倒也没有多遗憾就是了。

  “得, 这算昨日重现吗?”云出岫小声嘀咕了一句。昔日他在山上练武时, 萧东楼还会派人埋些吃食在雪下呢!这下可好,说不得得靠草根度日了。

  不过想到原随云应该已经逃出生天,在外面想办法救他, 他又高兴起来,暗自思索回去以后,他无论如何也要同原随云谈谈,要回自己的世界去看看,要是对方再像上次那样顾左右而言他,不给他明确的回答,他就不客气了!

  在原地稍做休息以后,云出岫朝着有光的方向走了过来,不时察觉脚下的雪地有异,便伸手去挖上一挖,有些是石头,有些自然是武林人士被冻硬的尸身,他也不客气的把人摸上一摸,看看有什么东西能为自己所用,倒也真找到一些打火石、冻得梆硬的水囊,未用完的干粮、药瓶等,干脆扒了一个死人的衣服,把东西往其中一装,拎在手里带走了。

  谁知道走到一半,他自雪地里扒出一个人来,探一探鼻息,居然还有一口气,叫他大吃一惊,把人拖到一处有光的地方看了看,竟还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丁枫!

  *

  等丁枫从昏厥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云出岫拖入了一处山洞,后者折腾半天,才用枯枝升起了火,拿尸体上找到的铜壶热了些冰水,给丁枫喂了几口,又给他擦了擦冻僵的手脚。后者睁眼看见是他,不由大松了口气:“云公子,幸好……你没事。”

  他是原随云的心腹下属,很是得用,云出岫这段时日没少使唤他帮忙,和他业已熟悉,不由笑着打趣道:“你该庆幸的是自己命大,管我做什么,要是你死了,我也只能多给你身上盖点雪,避免你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丁枫没什么力气,只是细若蚊吟的说道:“你救了少庄主……我瞧、瞧见了……”原来他之前一直死死跟在原、云二人身后,没有被雪浪卷走,还是看到原随云乘风而起之后,才放下心来,旋即被雪浪从背后追上,卷入其中,能活下命来,全然仰仗他内力深厚,远胜常人。

  云出岫听得一愣,随即有些讪讪:“啊……我还以为,你其实是害怕老原,才会为他卖命呢!”毕竟就原随云那副做派,要别人同他讲什么仁义道德,那也做不到啊。

  此时丁枫喘过了气,回过神来,却觉得自己腿上一阵剧痛,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心知自己应是落下山谷时被摔断了腿。不过他能留得性命,已是出乎意料,断腿倒成了小事,因而只是温言对云出岫道:“是少庄主救下我性命,又对我颇为赏识,教导我武功,我这条性命,本也是少庄主的。幸好……少庄主没事。”

  云出岫耸了耸肩:“世上没谁的性命是谁的,谁的人生又能给谁呢?算了,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也不是想指责你啦。”

  他把干粮放在水里泡软,喂丁枫吃了一些,后者吃到一半,突然问道:“您既然腿脚无事,难道没去找出去的路?还是说,我们没有路可以出去了?”

  云出岫不妨他会有此一问,但还是坦白道:“我用轻功出去看了看,出谷的路被积雪给封死了,倒也不是不可以试着走走,不过我今天太累了……等明日吧,明日我先尝试一下。”

  丁枫问他:“你有几分把握?”

  云出岫回答:“五分吧,我不怕冷,也不怕雪,但也说不准雪里还有其他情况,还是要试过才知道结果。”“行啦,你也不用那么担心,就算是最坏的情况,雪山上怎么生活,我最熟悉了。”说着,云出岫把碗塞在他的手里。“多吃点东西,养好精神,我还等你腿好了,再帮我做事呢。”

  修整一夜之后,趁着自己精神尚好,云出岫安顿好丁枫,用石头把山洞入口藏了起来,随后便循着头顶的日光,一路往前走去。

  今日倒是风雪停歇,是个风淡云轻的好天气,阳光下的雪峰,仍是如此严寒、宁静,一点也看不出这片纯净的雪白之下,掩埋了多少人的性命。云出岫注意到天边不时有鸟的影子飞掠而过,心道若是能吃的东西吃完,倒也可以拖具死人的尸体到雪地上,引得鸟来吃,随后再捉住鸟便是。

  他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谷走了一阵,不久便来到昨日查看过的山谷出口。因着昨日的雪崩,那雪积得足有数十丈厚,且远远一望,通道长达数里,若想从此出去,大约只能从雪底穿过。

  他先是以轻功飞跃了一阵,等到气力用尽,才落下雪中,压实了雪地前行,又走了一阵。但雪中不仅有山巅滚落的石头,还有薄薄的冰层,一脚踩下,其中还有融化流淌的冰水,着了风,竟将他的脚同雪地冻在一处。不一会儿谷中又呼呼刮起风来,眼看又要落雪,云出岫不敢冒险,只得从原路返回,回到起点以后,还有些垂头丧气:得,这回真的是最坏的情况了。

  他打算收集些柴火,就回去找丁枫,冷不丁却听到一声惨叫自远处响起,因为四周格外寂静,而惨烈得叫人格外胆寒。

  云出岫吓了一跳,却还是几步冲了过去,绕过几块堆满了雪的岩石以后,一副骇人的情形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和尚跌坐在地上,一副耻高气扬的模样,另有一个中年人双膝跪地,双手按在雪地上,正对着他不住的磕头。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倒着一具死尸,不仅双腿被人砍断,随意的扔在一边,头也被木棍砸得破破烂烂。那根染了血的木棍握在另一个小和尚手中,他额角青筋直跳,显然情绪十分激动。又有另一个少女扑在那具尸体之上,呜呜直哭,嘴里喊着:“爹——爹——”

  “居然有女孩在,莫非她就是水笙?”云出岫若有所思的咬了咬手指。他见坐在地上那个老和尚穿着一身火红的僧袍,不远处的雪地里还落着一把染血的长刀,猜到他多半就是那位血刀老祖,不禁一下子兴奋起来——救人他其实没什么热情,但这个和尚既然敢掳了人,一头扎进这雪山,说不定他知道有其他的路可以出去呢?

  他一眼就看出下面这几个人残的残、弱的弱,根本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也懒得掩饰自己的行踪,而是径直从石头后面走了出去。那小和尚回过头来的时候,正看着他一身白衣,踩着白雪款款而来,美丽妖异得仿佛幼时故事里听过的雪妖。

  “你是什么人?!”他心跳得极快,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登时忍不住叫出声来。这一声顿时惊醒了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少女,她是在场唯一一个还能自由动弹的人,当即跳了起来,抓住了地上的长刀,警惕的抱在了胸前。

  “你是谁?!”那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也大吃一惊,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当即挺直了背,却腿软得不能从地上爬起来。云出岫没理会他们,只是像一阵风一样掠过去,一手扼住了那老和尚的喉咙!

  “啊!!”老和尚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他倒是想要反抗,奈何刚才和追过来的“落花流水”这四人缠斗太久,实在没有了力气,若非方才已经连刀都拿不稳,又何至于连武器都落在了一边!云出岫的手指扣紧了他的脖子,这才笑嘻嘻的问那少女:“你就是水笙?”

  “是……我就是水笙!”见他丰神俊秀,显然武功也不弱,水笙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你也是来救我的?”

  “准确来说,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然后被牵扯进来的,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救你啊。”虽然此言一出,水笙脸上的表情顿时一阵阴晴不定,但云出岫也不在意她的心情,而是低下头对老和尚说道:“她是水笙,那你就是血刀老祖了?喂,我问你,你知道除了进来那条山道,还有别的地方能出去吗?”

  他柔声提醒道:“不要说谎哦,我可是看得出来的。”

  血刀老祖内心先是一个咯噔,随后又是一喜,不禁笑着说道:“当然,我当然知道怎么出去……来,你凑过来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现在都落在你手上了,是生是死,不过是你一念之差,也不敢骗你啊!”

  跪在他对面的花铁干怕他们会沆瀣一气,连忙开口道:“小兄弟,你可不要听他的!他要是能出去,自己早就走了,何必待在这里!趁着现在,他没了力气,你先杀了他,咱们再一起找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