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道:“这种事怎么能试?我不愿冒险。”

  小鱼儿道:“可我最爱冒险。”

  花无缺道:“所以我更不能让你去。”

  小鱼儿向前一步,几乎要把花无缺压在紫薇树上,恳切道:“花无缺,你再想想。我们是兄弟,我决不能让你独身前去赴会。”

  花无缺长叹一声,把自己的手从小鱼儿手中抽离,垂眸看着他,道:“既已同年同月同日生,何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小鱼儿道:“为何不能?”

  花无缺道:“真奇怪。你能活下去,为何还要一心求死?”

  花无缺神色如常,可是小鱼儿也知道他越显得疏离,内心就越如刀绞。

  恰恰是这样的花无缺,是小鱼儿所陌生的,小鱼儿所不能阻挡的。

  小鱼儿伸手,扶住花无缺肩膀,沉痛道:“哥哥,你忍心让我独活?”

  花无缺转头不去看他,低声道:“总比双双殒命好。还有那么多人要照顾,我们就这么把命搭上?”

  小鱼儿几乎要急哭了,使劲摇晃着花无缺道:“我们万一能活下来呢?花无缺,我一定会跟你去的。我们多一个人,就多了很多胜算。”

  花无缺漠然道:“我总有办法让你不去。”

  小鱼儿决然道:“那你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

  月色淡泊如初。

  今晚极像他们第一次决斗的夜晚。只是那时秋风很凉,凉意透骨,萧瑟刺骨。此时却正值夏日,空气中还有紫薇花的淡淡香气。

  花无缺直视着小鱼儿,柔声道:“那我又怎么忍心呢?”

  他张开手,把小鱼儿揽进他怀中。

  小鱼儿纵再有千言万语,也一时无法出口。他趴在花无缺怀中。花无缺身上独有的那份仙子香冲淡了周围的花香,熟悉的温暖再次萦绕在小鱼儿心头。

  这次拥抱之后,很可能就是永别。

  小鱼儿仍不愿意相信他们面对范犬良是一场必败之战,但是他必须承认花无缺说的有道理。他如果还是一个人独闯江湖的十四岁少年,他才不会在乎那么多。但是他们已经有了家人,有了太多的牵挂,所以只能作出痛苦但“成熟”的决定。

  花无缺抱着他,抱得很紧,也很温柔,却有些不像兄弟之间的拥抱,更像是对于一个情人的怜惜与不舍。这种区别十分微妙,但是小鱼儿抱过太多的女孩,他太熟悉这种感情了。相比之下,他抱过的男人不是很多,花无缺就算其中一个。

  花无缺淡淡道:“这个寺庙就是那个旧观音庙的新址,其名白衣寺。”

  小鱼儿道:“只听名字,却不知供的是白衣公子还是观音大士。”

  花无缺微笑道:“一介凡人,怎能同观世音菩萨相提并论?”

  小鱼儿闷声道:“摩诃萨埵舍身饲虎,与你又有何分别?”

  花无缺道:“我情根未绝,自是有私心的。”

  他低头,温柔地注视着小鱼儿。

  小鱼儿却不忍看他,垂下目光。

  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

  其实,从在花港观鱼时自己晃神的那一瞬间起,小鱼儿就已经窥见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他一直不敢确认,也不敢承认。之后,在杭州,在姑苏,在宜昌,在郑州,从小鱼儿的眼中看来,花无缺总是有意或无意地一次次亲近,一次次试探着小鱼儿,试探着小鱼儿的感情。

  而直到这一刻,花无缺与小鱼儿不得不直面生离死别的这一刻,小鱼儿才真正懂得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到底什么是友情,什么是亲情,什么又是爱情?这是困扰人类几千年的问题。

  要是能够一笔一划分清楚的话,那还是人类么?

  即使他们不是兄弟,这种感情也难被世俗接纳。更何况,他们之间血缘的紧密联系更让它罪加三等。但是,小鱼儿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羞耻心或者道德的折磨了。小鱼儿本就是一个自由自在,爱恨随心的人。他知道,无论他对花无缺是何种感情,他自己都不会大惊小怪,他在意的只是花无缺。

  现在,他连花无缺会如何想也不用在意了。

  因为现在已经晚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为什么人总要到快失去才懂得珍惜呢?

  知慧在堂内高声道:“公子,时间快到了。”

  花无缺应道:“我知道了。”

  小鱼儿下定了决心。

  他抿了抿嘴,轻声道:“花无缺,我有话要和你说。”

  花无缺低头道:“嗯。”

  小鱼儿慢慢地道:“你是花公子,花无缺,江无缺。你也是我的无缺,我的哥哥,我的小神仙。”

  花无缺不禁微笑道:“我是。”

  小鱼儿继续道:“我发觉……我对你……对你不只是手足之情,也不只是莫逆之交,我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但是我清楚这……不一样,你不一样。我……我……”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大胆的、大方的、轻佻的,风流的小鱼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就把头埋在花无缺怀中,然后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