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故事也不用他说。江画没有等到那位女主人,江舟也没能等到逃亡的江枫回家。而江琴摇身一变成了江南大侠江别鹤,现在和他儿子在顾家的花园扫地。

  此番二人来到苏州,无论对谁而言,都是四个字:物是人非。

  江舟把船撑得很慢。就算是小小的乌篷船,也感觉不到摇晃,就像在路上走一样平稳。夜间太湖本就无风少浪,小鱼儿又转到花无缺身边,抱着腿睡着了。花无缺由他倚着自己肩膀,也靠着船篷闭目养神。江舟回头不时看这兄弟俩一眼,摇头微笑,或许是想起了二三十年前少年意气的小江枫。

  这一路再无人来犯,他们到岸时已经天光微亮。两人休息得不错,接过江画船上下来的马,问二人要不要一同进城去打尖。

  江画摇头道:“奴能见着二位少爷就满意了,哪敢让少爷破费。白天画舫生意好得很,奴和舟伯伯还要赚钱呢。”

  小鱼儿和花无缺也不勉强他们,拜谢之后就骑马进了城。

  如他们所料,一路上年纪稍大的人——尤其是女人,对花无缺指指点点的不在少数。也有胆子大一点的人凑到马前施礼道:“哟,江公子回来了啊,真是好久不见。”花无缺不敢贸然回答,只能在马上微笑还礼。

  走不远,小鱼儿听到旁边有个抱孩子的父亲对孩子悄声道:“那就是江枫江公子了。当年他把乃阿妈迷得真是……神魂颠倒的。只是他突然消失……”

  孩子的母亲这时候抱着另一个小孩子从后面上来,嗔笑道:“又在说这些了。最后我还不是嫁给了你?我也知道我配不上江公子,配你个杀猪的正好。”

  男人笑道:“哪里,这桩婚事是我高攀乃家。听说当年江公子是去迎娶江夫人了,怎么现在身边……”

  言下之意,出去是娶妻,怎么带回来个男人。

  小鱼儿听得这话,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花无缺走在前面,许久没听到小鱼儿动静,正在好奇他捣鼓什么,又不好时不时回头。此时听到他笑,花无缺终于忍不住回头道:“小鱼儿,走快点。”

  小鱼儿努力收敛笑容,道:“来了来了。”他在小白菜屁股上打了一打,小白菜便加快马蹄,跟上桂花藕。

  两人一直到住店的时候,都没再说过话。还好那客栈的老板是个年轻人,估计没怎么听过江枫的名号,没缠着花无缺问这问那。两人回到房间,把门一关,花无缺才如释重负地大叹一口气。

  小鱼儿早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道:“你就打算一直让他们误会着?”

  花无缺道:“那怎么办?我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再说了,如果你有意戳破,你早在大街上喊出来了。”

  小鱼儿上气不接下气,勉强道:“你倒是了解我。只不过,也好歹同他们多撒几句谎,解释清楚吧?我都听到有人误会我是江枫公子未过门的妻……夫……呃……”

  花无缺道:“什么?”

  小鱼儿把街上听到的那段对话上下文解释一遍。

  花无缺不禁微笑道:“你若急着给自己洗清,你早就说了。”

  小鱼儿对此无话可说,只得从床上默默爬起来,坐到花无缺身边。他低声道:“不说别的,怎么对付安清明这家伙,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那个莫老六应该只是个小喽啰,却已经相当不简单了。更何况,还有那个……弹……”

  花无缺道:“锦瑟。”

  小鱼儿道:“哦?”

  花无缺道:“我想过,音色那样的乐器大约只有瑟。因为民间会使锦瑟的人少之又少,我一时没听出来。”

  小鱼儿点头道:“好。那个弹锦瑟之人,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我们不知此人身在何处,锦瑟之声却能传到城外,也没有人觉得异常,这人必然内力深厚。”

  花无缺道:“锦瑟之音,三次都不一样,莫老六三次做出的反应也不一样,应该是他们之间早就定好的密号。而且那人不在我们身边,却能预料到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必须提防。”

  小鱼儿道:“这可能也是堂主之一。如果我们断定安清明就是天玑堂主,那使锦瑟之人不是天枢就是瑶光。”

  花无缺道:“是瑶光。瑶光为破军星,这人运筹帷幄之中,能决胜千里之外,感觉更适合瑶光的司位。”

  小鱼儿突然拍桌道:“对啊。‘运筹帷幄之中’,你说得好。”

  花无缺道:“什么好?”

  小鱼儿笑道:“根据安清明的信中所言,负责追踪的是天玑、瑶光和天枢三位,但是只有他与观沧海有书信来往。而且,第三封信中,他离开苏州追踪,不得不让观沧海先通报给天璇堂主。如果他和瑶光同在苏州府,为何不让瑶光替他出行?为何瑶光不能行动?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瑶光多半被什么限制了行动,空有一身武功也难以使出,不得不用锦瑟来知会手下动手。”

  花无缺道:“不错。只是这些都是猜测。还有一种可能。”

  小鱼儿接话道:“那就是,安清明本人即为使锦瑟之人。不过我觉得,他就是‘禄存星’天玑堂主。”

  两人正欲继续商谈,只听店内伙计敲门道:“江公子?”

  小鱼儿一眯眼,大声道:“什么江公子?你找谁?”

  伙计道:“江无缺、江小鱼二位公子,可是住在这里的?”

  小鱼儿道:“你有什么事?”

  伙计道:“安清明安大老板来拜访了。”

  小鱼儿看一眼花无缺,对方冲他点点头。

  于是他道:“啊,那就请进吧。”

  哈哈儿起死回生了。

  ——这是小鱼儿对安清明的第一印象,也大概会是唯一的印象:肥头大耳,笑里藏刀的哈哈儿。

  小鱼儿当时在杭州扮的胖公子,倒是与安清明有八分相似,若是冷珠影见了,还会多骂几声肥猪。小鱼儿当初在宁波客店里胡诌的也大致精确:安清明一看就是一个有钱却没什么眼力见的俗人。他穿着华贵的亮色衣裳,大红大绿,看多了眼睛疼。他左手拿着一个象牙笏板,右手拄着比他高两寸的拐杖,笑眯眯地朝房中二人微微躬身。和颜悦色的他有些地方像福星,有些地方又像寿星和禄星,总之怪异得无法形容。

  他弯着腰道:“二位少侠来到苏州,小人早就知道了。因此特地来客栈拜会,也特备薄礼,望二位笑纳。”

  小鱼儿翘着二郎腿大喇喇地不去管他,花无缺只得起身回礼道:“不必多礼,安……”

  他正斟酌用什么称呼,小鱼儿却道:“安堂主请起吧。”

  安清明神色自若,起身道:“那小人就打扰了。”

  他一挥手,伙计端着一个木盘,放到了二人桌上。安清明跨过门槛,头房的门在他身后掩上。

  安清明笑得脸上出了几道褶皱,道:“二位可打开这礼物看一看,合不合心意。若不合心意,小人先赔不是了。”

  小鱼儿和花无缺对视一眼,伸手掀开了木盘上的布。里面是一套女子的嫁衣,布料还泛着光泽,九成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