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别扭地偏着头,也跟着花无缺看,皱眉道:“这可奇异得很。这剑身又像纯银,又像琉璃,但是二者皆非。难道是将碎银子加入琉璃烧制而成?但是想来那样烧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坚韧到能铸剑吧。”

  王大君笑道:“少侠眼力不错。银琉璃的制造极为复杂,乃是用琉璃母石所熔化的琉璃浆浇铸,但在倒入模具时需不断用烧至沸腾的纯银熏制,在出炉后不得用冷水,必须放在七日不断的小雨中冲洗,才能得到如此珍贵的材料。‘疏雨’的剑身如此之薄,铸造便更为困难。”

  花无缺道:“这银琉璃有何特殊之处?”

  王大君对答如流道:“银琉璃本身较钢铁更脆,但是足够锋利。我方才看出,公子用内力绵绵不绝,厚积薄发,收放自如。如果把这内力也传到剑上,便不用担心被人砍断震碎。这剑不厚重,因此使用久了也不会损耗太多的内力。”

  小鱼儿急着问道:“那我这个呢?”

  王大君又艳羡地看过一眼小鱼儿的剑,才沉重地开口道:“这把剑的剑身是用‘百骸’制成。‘百骸’的冶炼说来简单,不过是需要一百人以身祭剑,反复锤炼同一块生铁而已。那剑穗传说是出炉时铸剑师被剑气割伤,由他的血染而成,永不会褪色。‘百骸’坚韧非常,少侠使内力是迅捷多变,正好契合这把剑的灵活。”

  小鱼儿和花无缺沉默不言。他们对祭剑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干将莫邪的传说。想不到,二人面前的这把剑在未曾出炉时就已经夺取了足足一百人的生命。

  王大君叹息道:“因为它煞气太重,总是被人觊觎,比不得一直被收藏的‘疏雨’。它在江湖上流动许久,每换一任主人就换一个名字。我是在一个眼瞎耳聋,四肢不能动弹的老道士手上买到的。他用这把剑杀了许多人,结果到晚年来受此大罪,因此将它命名为‘报应’。至于你少侠要叫它什么,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

  花无缺低声道:“你怎么想?”

  小鱼儿轻笑一声,声音里却满是苦涩和感慨。

  他缓缓道:“这剑就是因为名气太大,命运才如此坎坷……这才惹上麻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王大君道:“所以?”

  小鱼儿笑道:“所以我打算叫它‘无闻’。让它默默无闻,泯然众人,没人会打它的主意。这样就再适合不过了。”

  14 悬案又起

  ◎小鱼儿梳起的长发被吹得高高飞起,眉开眼笑,朗声喊道:“花无缺!”◎

  花无缺用白绸银边的丝带佩着“疏雨”,骑着桂花藕,走在去宁波的路上。小鱼儿腰间挂着“无闻”,侧身坐在小白菜背上,缰绳挽在手中,慢慢悠悠地跟着花无缺,好似又回到了刚出谷时在关外草原上漫无目的乱走的时光。

  花无缺回头看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轻声道:“怎么不好好骑马?”

  小鱼儿满不在乎地晃着双腿,道:“小白菜脚力比桂花藕好太多了,我不用赶。再说,我又不认识路,只要跟着你就行了。”

  花无缺挑眉道:“你说小白菜脚力比桂花藕好,此话当真?”

  小鱼儿道:“那是自然,小白菜可是藏马。”

  花无缺道:“可桂花藕属‘丁香’马,来自西域的古大宛国,脚力自然也不会差。”

  小鱼儿笑道:“你要不服气,不如比一比?”

  花无缺也笑道:“正有此意。”

  他扬鞭驱动座下的小马。桂花藕也很通人性,仿佛知道主人是要逗一逗身后的一人一马,瞬间撒开蹄子跑起来。

  小鱼儿看着花无缺的背影,也不着急,而是拍拍小白菜的头,道:“小白菜,你看到了吗?花无缺他真神气啊。咱们也不能认输,是不是?”他终于端正坐好,拉紧缰绳,俯身在小白菜耳边道:“快追吧,小白菜。”

  小白菜嘶鸣一声,也发奋向前追去。暮春初夏的熏风刮过小鱼儿的面颊,吹得他不禁大笑起来。“快意江湖”这四个字,他也终于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花无缺听得背后的风远远吹来小鱼儿的笑声,嘴角的笑容又盛几分。到了下一个镇子口,已是宁波府所辖县城,他就拉住桂花藕,等着小鱼儿追上来。

  他也没等多久,就看到小白菜哒哒地奔来。小白菜虽不是什么名马,奔跑的姿态却也优美。白毛鲜亮,在阳光下也看得人赏心悦目。小鱼儿梳起的长发被吹得高高飞起,眉开眼笑,朗声喊道:“花无缺,花无缺!”

  花无缺从未看过如此恣意的小鱼儿,不禁也随他大笑起来,呼道:“小鱼儿!我在这儿!”花无缺一生情感起伏不多,平素为人也淡漠深沉,但小鱼儿快乐的感染力实在太强,花无缺忍不住为他开心。

  小鱼儿在他面前停马,道:“就在这里住下?”

  花无缺道:“好。这里离宁波城尚有些距离,就算我们有所行动,也不会惊动他。”

  两人掉转马头,朝城里走去,找了家虽有些年头但人来人往的客栈,想要像往常一样定下一间头房。

  掌柜看了半天簿子,赔罪道:“二位爷,小店本来就不大,本就没有头房。我们最大的地号房,今天晚些时候应该能空出来一间……”

  有个伙计从楼上跌跌撞撞地下来,冲掌柜的喊道:“掌柜的,观夫人病重了,还得多留几日再走!”

  掌柜立刻皱起脸来,又连连赔罪道:“哎哟,二位爷……这可是……小的也没法子……只有人号房有空余了……”

  花无缺看小鱼儿一眼,道:“那就来……两间人号房。”

  小鱼儿抗议道:“为什么要两间?”

  花无缺面色不改,道:“一张床睡不下,一间房太小。”

  小鱼儿还要反驳,却一时想不出理由,只能默默应下。

  两人在堂内找了个角落的座位,要了几样菜和一斤花雕酒。那掌柜应该看出来这二人都是多金的富公子,大概是想巴结一下,亲自送菜过来。他把一碟炝蟹小心搁到桌上,低声问道:“二位一看就一表非凡,到我们这是干什么来的?”

  花无缺欲言,小鱼儿抢道:“啊,我们是专程来调查宁波两大悬案的名门侠客。我看老板你店子虽旧,来客却不少,一定有些门路。不如你把我二人引荐给观知府?”他说话的语气伪造得惟妙惟肖,活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满腔豪情,好高骛远,只会说大话,还丝毫没有眼力见。

  掌柜的笑了起来,旁边听见他说话的食客也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

  小鱼儿却像是被冒犯了一样,拍桌道:“我说得不对?”

  掌柜笑道:“客官,小人只是个开客栈的,哪里认得观知府?如果真有门路,小人哪还会在这里受罪?”

  小鱼儿讶异道:“咦,这就怪了。你如果只是个开客栈的,知府夫人怎么会住你这破小店?”

  刚才伙计喊的一声“观夫人”,竟然让小鱼儿听到记住了。观姓本就少见,这里的知府又恰巧姓观,小鱼儿便大胆搏了一搏,没想到看来是赌中了。

  掌柜的显得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小声道:“这个……小人也不能说是有什么门路……只是小人这店是家族传下来的,小本生意讲诚信,在宁波有些名气。所以知府和知府夫人有事出入时都会在这暂歇。”

  小鱼儿又道:“你刚才说观夫人有病了?”

  掌柜的道:“是唐伙计说的,小人还没查看过。”

  小鱼儿一拍花无缺背后,骄傲地道:“那我们可来对了。这是我师兄千秋水,精于医术,大小病都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