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抓着那公子的手,忸怩作态地摇晃起来,也丝毫不管这大街上有多少人看着。

  酒馆的伙计正好出门倒泔水,听到了秀妹这句话,指着她鼻子骂道:“哎,你个小灾星婆,不要乱讲!在个大街上千色色,死不要脸!”

  秀妹立刻急道:“你个枣……你个……公子,他骂我!”

  听那以“枣”开头,没被说出口的半句话,秀妹好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一句杭州本地的骂人话。如此说来,她口中的官话,想必也是和这两位公子临时学的。

  路人嫌恶更盛,议论道:“以为自己攀上这金枝玉叶,就真的是富家太太了。”

  瘦公子便一副要动怒的样子。笑眯眯的胖公子却道:“大哥别着急。咱们不如去那酒馆试一试。倘若不好吃呢,就叫爹爹来买了这破地方……”

  瘦公子道:“兄弟所言极是,那我们便去看看。”

  说着,五人便大大咧咧走进王家的酒馆,神气十足地寻找空座。酒馆里面人头攒动,虽然不像秀姑娘所说“都是穷人”,其中也少有像这几个人这么露富的。瘦公子挤开一个独身的脚夫酒客,他们便丝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门口的四方桌上,左顾右盼。

  门口大柜上站着个黄衣女子,摆弄着一副黑亮的老算盘,看神态似是掌柜的。她眼看只有三十来岁,肤如凝脂,体态丰腴,虽然不比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也如一颗珍珠那样明丽温润。她看到这小酒馆里难得一见的贵客来了,也不来迎,反而翻个白眼,叫个小二招呼了。

  小二倒是识货的人,毛巾搭到肩上,弯腰道:“客官,你们要……吃点什么?”

  不想那保镖一把把小二推开,哑声道:“你也好意思来问我们公子?叫掌柜的来!”

  那掌柜女子忍气吞声,又翻个白眼,在柜上高声喊道:“几位要用些什么?”

  她声音洪亮,在这人声鼎沸的小酒馆里能盖过所有嘈杂声响,无论在哪都听得清楚。

  胖公子贱兮兮地笑道:“不要别的,就要掌柜的你来陪酒。”

  掌柜终于动怒了,一双丹凤眼怒目圆睁,喝道:“无礼之徒,滚出我家的酒馆!”

  说着,她抓起算盘上的什么,朝胖公子打去。

  那暗器在胖公子的肥肉上有些滑稽地弹了一弹,落到地上,原来是她算盘上的一粒算珠。胖公子穴位被打中,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便滚下长凳,没了反应。

  由那两个粗俗姑娘带头,全酒馆的人都沸腾起来,叫道:“打人了!杀人了啊 !”

  掌柜深谙人情世故,对着酒客们抱拳道:“今天是小女子失礼。诸位吃好了的,乐意给钱,放在柜上就好。不乐意的,转头就走,下次来再好好招待。我要拉门栓教训一下这几个不知廉耻的家伙了!”

  酒客纷纷涌出酒馆,还是有不少人在柜上留下了数目不等的铜钱碎银。

  那掌柜匆忙谢过付钱的顾客,抄起算盘,灵活地翻身跃过柜台,便一脚朝着胖公子的脸踢去。她身材高大,腿上带风,应是个练家子。这下,胖公子非死也要落个终身毁容了。

  不想,掌柜的脚尖离胖公子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时,她却像被定住了一样不能动弹。

  那瘦公子不知何时从衣袖里掏出一把折扇,趁她怒气都集中在胖公子身上时,点了她的穴道。

  瘦公子低声道:“冷姑娘,不,王夫人,方才我等出言不逊,多有得罪。只是我们想不出别的法子避开所有人接近你了。”

  那胖公子眼睛一睁,往外滚过一圈,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他又贱兮兮地对掌柜笑了一下,解开衣衫,白花花的东西落了一地。原来他根本不胖,身上那些“肥肉”都是绑在外袍里的棉花!就算他不会武功,算珠打在这厚厚几层扎实的棉花上,自然也打不中穴道。

  掌柜若是能动弹,看到这一切,那双眼睛怕是要睁得更大了。

  保镖从后厨端来了两盆水,那两个姑娘便争先恐后要洗脸。

  秀妹刚挽起袖子,又犹豫道:“若是有张帕儿的话…………”

  瘦公子从怀中取出一张手绢,递给她道:“在下有。”

  秀妹不接,推脱道:“公子,你先洗吧。你是男人家,不常化妆,现在脸上肯定不大好受。”

  瘦公子微笑道:“没事,这一路上委屈你们二人陪我们演戏了。”

  他这张脸实在长得不大好看,但是这样一笑,那獐头鼠目居然也顺眼起来了。胖公子不和别人谦让,自己先把头埋进水盆里,像猫洗脸一样乱抓一番,三下两下把脸上的□□胭脂洗了个干净。

  他抬起头来,用衣袖草草擦干脸,对两个女孩笑道:“怎么样,是好戏吧?”

  他的真容,与胖公子那张肥猪脸差别巨大——一个俊朗的美男子,只不过脸上有一道长疤。

  原来这胖公子,就是江小鱼!

  那两个女孩慢慢地洗,也忍不住笑道:“好戏,好戏!”

  她们各自擦了脸上的脂粉,相视一笑,分明是罗阿锦和王阿绣。她们从身上取下两个针脚粗糙的新香囊,远远地丢到一边,那股熏人的香气就没有了。

  瘦公子洗完了脸,阿锦便还来手帕,还不忘施礼道:“多谢花公子。”

  花无缺接过手帕,扶起阿锦,笑道:“不用谢。还是我们要谢谢你家的点心和衣服脂粉。那现在就辛苦罗大哥送你回去了,阿绣和我们多留一下。”

  阿锦点头。本色出演的罗壮也对花无缺、小鱼儿抱过拳,跟在阿锦身后出门了。

  眼看阿锦走远了,阿绣被小鱼儿拉到身后,花无缺便伸手解开了掌柜的穴道。那掌柜一声低吼,转过身子,算盘框子比人先到,挟着尖利的破风之声,朝着花无缺肩头劈下来。花无缺抬手,用折扇轻轻格挡出去,几乎刺到她颈部,又收回力道,只在她肩上一拍。

  掌柜抬起算盘,还要再攻;泫然欲泣的阿绣从小鱼儿身后奔出来,拉住她的手臂,喊道:“大姆妈!”

  掌柜的动作凝固在空中,最后缓缓放下手来。

  冷珠影咬牙道:“阿绣,你这是做什么?”

  阿绣哭道:“大姆妈,你别打了。这两位公子是来找你有事,但是又怕你不认,所以想了个法子,让你能使出武功表明身份。他们不是坏人……”

  花无缺拱手道:“在下江无缺,那位是舍弟江小鱼。我们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冷珠影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不懂,你们找我一个小小的酒馆掌柜……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事……”

  小鱼儿不屑地一撇嘴,讥笑道:“莫说什么王夫人、王掌柜了。若是连‘善财龙女’冷珠影的名号都没听过,我也白当了阴叔叔的侄儿。”

  冷珠影上下打量一番小鱼儿,皱眉道:“你认得我?你认得阴九幽?”

  小鱼儿大笑不语,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才不紧不慢道:“当年阴九幽被困少林,有个俗家女弟子使一个算盘御敌,算珠打穴百发百中,以他当时的轻功都只能勉强避开。后来他百般打听,才知道那位女弟子名号是‘善财龙女’,俗名冷珠影。那把黑檀木的算盘上,算珠都用玄铁制成,名为‘观音珠’。我听说珠凝姐姐叫珠影时,就想到了阴叔叔口中的‘善财龙女’。今日一见,果然厉害。那观音珠沉重无比,在你手中却如普通的木头一样随便抛掷。如果没有这棉花替我受罪,我用内功硬接观音珠那一打,免不得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