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花宫被少主花无缺交给了铁心兰;苏樱提出要和万春流学学医术,燕南天也顺理成章和他们一起住进了樱溪,正好靠着这两位神医的本事调理身体。慕容家的姐妹各找各郎君,各回各家;轩辕三光则又去兴冲冲找人赌钱了。至于无名岛上的各位前辈,自然是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了;铁战被女儿送去了恶人谷避世养老。

  而江家这两位骄子被诸多前辈委以重任,要在江湖上匡扶正义,惩恶扬善。

  没了生死决斗这压在心上的沉甸甸的担子,年轻气盛的二人立刻又投入了这深不可测的江湖。这半年以来,他们马不停蹄地处理了十二星相和十大恶人的各种后续,偶尔也为百姓办几件小事——没了这二十二个惹祸精和移花宫两位麻烦的女魔头,各地的武林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太平。顶多不时冒出来个采花贼,或者有什么偷鸡摸狗的小贼犯了哪个门派的山门。

  在各地探查之余,小鱼儿和花无缺也不忘切磋武艺。练功本就应该持之以恒,他二人天资聪颖,又默契过人。互相帮助之下,各自的武功自然是突飞猛进了起来。此时的二人,又已经不是能够在玄武宫斗上七百余招的二人了。

  不过,比起练功,玩心深重的小鱼儿更喜欢带着花无缺游山玩水。花无缺从移花宫的象牙塔中踏出,对这世间的好奇心也不比数年前少,因此也老老实实跟着小鱼儿吃喝玩乐。

  小鱼儿清清嗓子,呼道:“伙计,来,小爷点菜了!”

  门外的伙计便撩起帘子,恭顺地进来。他洗耳恭听,过了将近半炷香工夫,站得脚都有些发麻了,小鱼儿嘴巴仍然不停。上下小河三帮的名菜,他是张口就来。小鱼儿对川菜的熟悉度,比起本地人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伙计纵是这酒楼的雇员,也听得头晕眼花,只可不断点头哈腰,最后灰溜溜地下楼去了。

  花无缺平常口味清淡,这次跟着小鱼儿点那么多重辣重油的川菜,纯粹是出于他那压抑了许久的好奇心,想亲口尝尝被小鱼儿夸得天花乱坠的佳肴到底有多好吃。小鱼儿还特意要了足足三十斤天府楼引以为傲的“大唐御酒”剑南烧春。花无缺知他心思——千杯不醉的小鱼儿肯定打算把酒力不胜的花无缺喝趴下,回头再和别人吹嘘。他纵是再不想喝,也得由着这小祖宗尽兴,便无奈地微笑着附和小鱼儿。

  不多时,他们点的十几道菜便由一群伙计流水般端上来,显然是特意吩咐了后厨先做快做,知道这两位财神爷慢待不得。包厢里小小的圆桌上,鸡鸭鱼肉、飞禽走兽,山珍海味无奇不有。尤其川菜从不吝啬辣椒,红澄澄的辣椒油更是把菜肴衬得让人胃口大开。十坛剑南烧春在桌下陈列开,甘冽的酒香和菜肴辛辣浓厚的肉香混在一起,一点也不会让人发腻。

  那伙计抹着头上的汗,赔笑道:“就算是京城里皇帝老儿的御膳,大概也不过这么气派罢了。您二位慢用啊,慢用。”

  小鱼儿挥手一打发,伙计又是点头哈腰地准备走,不想花无缺喊住了他。伙计以为自己哪里做得差了二位爷的意思,腿一软,便要跪了下去。

  谁知,花无缺笑吟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来,塞进他手中,道:“今晚实在麻烦你了。”

  伙计感觉手中这一小锭银子仿佛有千斤重,忙不迭顺势跪下给他们磕了一个。

  小鱼儿伸手去扶他起来,也笑道:“大哥不必多礼,你只要保证好今晚没人打扰我们就行了。”

  那伙计握着银子,手心出了一层汗,整个人红光满面,像是干吃了一个辣椒一样,竟然浑身发着抖,连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二位爷,请慢用啊。”

  说着,他便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包厢,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保镖气派站在门帘外不远处,决心不让任何人走进这包厢十步以内。

  小鱼儿给花无缺满上一杯酒,酒杯端到他嘴边,笑道:“这一杯先敬花公子,我今天……我小鱼儿能够再吃一顿川菜,都是你的功劳。”

  花无缺难以推辞,便取过酒杯,先问道:“你呢?不给自己倒一杯?我们不干杯吗?”

  小鱼儿不以为意地扬扬手中的瓷坛子,仍然笑得眉眼弯弯地道:“我直接从这里喝便是。”

  两人便各自伸出手来。在小鱼儿手中那棕色的坛子相衬之下,花无缺感觉自己手中那没有手大的青瓷酒杯,实在小得可怜。

  它们撞在了一起,小鱼儿大叫道:“干杯!”

  花无缺微微一笑,陪道:“干杯。”便把那杯剑南烧春一饮而尽。

  之前他“主动”喝酒的场合,也只有当初在路仲远身边那几天。路仲远装燕南天什么都像,酒都挑最烈的;偏偏路边小酒楼都只有以次充好的劣白酒,花无缺一碟都扛不住,喝完只觉得头晕嗓子疼,因此没少被路仲远笑话。

  之前和小鱼儿在各地游荡,他也不像这次好似要不醉不归一样地买酒;买了也从不撺掇自己喝,只是他自己自斟自饮喝得开心,花无缺自然也看得开心。

  今天喝这剑南烧春,花无缺已经做好嘴巴喉咙都被灼一道的准备,没想到下肚却很合花无缺的口味。虽然它也有些四川白酒特有的浓郁,萦绕在嘴里的更多是一股绵甜。

  花无缺转头对小鱼儿笑道:“好酒。”

  小鱼儿此时仰着头,拿着那坛子往嘴里灌得正起劲,丝毫没顾及从嘴角漏下来的酒已经漫过衣襟,在肩膀上湿了一大片。好像彻底喝干净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坛,看着花无缺。

  他没心没肺地咧嘴道:“都说了是好酒!我江小鱼少侠看川菜饮食的眼光,从来错不了的。”

  花无缺看他这饮相看得直皱眉,也不好怎么说,只能抄起筷子,在桌上油光锃亮的珍馐上看过一圈,再求助地望向小鱼儿,问道:“小鱼儿,你说我该先吃什么?”

  小鱼儿抓着烧鸡塞了满嘴,现在活像只偷鸡的狐狸,用眼神指了指那盘红油鸡。花无缺看着那被红油泡透的鸡肉,伸出筷子,小心地夹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小鱼儿一边倒灌第二坛剑南烧春,一边充满兴趣地注视着花无缺的表情。

  无缺公子不愧是无缺公子。花无缺只是入口时微微蹙起眉头,随即便和无事一样咀嚼,在咽下去时又是一怔,随即挺直背板,目光转向小鱼儿。

  小鱼儿笑嘻嘻地道:“味道如何?”

  花无缺没立刻回答,而是又匆匆忙忙拆开一坛酒,给自己满了一杯,倒进嘴里。

  饮下两三杯酒,他才小声道:“辣。入口是辣,下嘴后有些麻。”

  小鱼儿拿筷子指着那盘红油鸡,突然换了个正儿八经的腔调,慢吞吞地道:“这就是川菜的精髓。如果说别的菜只是辣,川菜还有独特的麻味儿。你若不爱吃,试试上河帮的那几道,说不定有些甜咸口的。”

  他拿筷子在那盘菜里杂乱地翻过一顿,好像乌鸦上了满是残羹剩饭的酒桌。花无缺和他相处这九个来月,已经把移花宫磨练出来的教养和脾气又磨掉不少,但是还是不太见得这么粗俗的吃法,遂转开目光。

  最终小鱼儿找出来一粒什么,轻轻一抬筷子,那颗黑色的硬壳香料便落进花无缺的碗里。

  小鱼儿一字一顿道:“川菜的麻辣味少不了的——花椒。你哪怕用茶水洗,洗掉了红油,也洗不掉这麻味儿的。你也尝尝。”

  花无缺皱眉道:“你喜欢吃这种口味?”

  小鱼儿轻松地道:“那是自然。”

  唰唰几下,桌上闪过手的残影,小鱼儿碟里就已经多了好几种菜。他出人的武功被他用在这种地方,不知是物尽其用还是暴殄天物。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吧唧吧唧地开始就着白酒大快朵颐。花无缺则像挑食的大小姐,这碟夹两块,尝一口,皱起眉头;那碟夹一片,就着饭吃下去,喝一大口酒,又换一碟。最终,他只挑了两盘红色最少的菜慢慢吃,吃了一碗饭就停下了筷子,慢慢斟酒,慢慢地喝。

  突然,门帘外响起清脆的女声,小心地询道:“请问,是不是……有位白衣公子在这里……”

  那伙计好似被踢了一脚一样,凶神恶煞起来,对那无辜女子发难道:“去去去,别来打扰这二位爷。”

  小鱼儿和花无缺对视一眼。这声音虽然不大熟悉,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绝对听过这声音。小鱼儿在心里扳手指:不是铁心兰,不是苏樱;听这问话的态度,想必不是小仙女或者慕容九……

  花无缺略一思量,喜上眉梢,朗声道:“荷露,是你吗?”

  女子也喜道:“公子!你和江……小鱼儿公子在一起么?”

  小鱼儿听着“小鱼儿公子”这称呼不禁好笑,提起声音回答道:“对,我在呢。进来吧。”

  荷露绕开那蔫了的伙计,撩起门帘,大步走进来,对着花无缺差点跪地要拜,硬生生半路换成一个抱拳。

  那天在玄武宫,花无缺决定把荷露荷霜遣散。他多次强调,他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多年的旧识、江湖上的同窗。因此,她们对他不必那么卑躬屈膝,可以平礼相待。

  他们之后或许还在私下里见过几次,但是小鱼儿这是半年来第一次看到荷露——毕竟,纵然他们兄弟一直同行,也并非每天每夜都黏在一起;花无缺有时候单独出门去办移花宫的事,小鱼儿不方便掺和,就不会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