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 一堆记者蹲守在医院门口,纪黎站在马路对面的红路灯旁边,斑驳的阳光透过纤长的睫毛照在白皙的脸颊,她双手放进单薄外套的浅口袋里, 安安静静看着医院门口的情景, 这一回儿换了个角度, 她看到了一群孤狼是如何围猎一个没有反抗力的人。

  乔浅薇戴着白色渔夫帽,顺手取下来戴在纪黎头上:“别看了, 我们从侧门进去。”

  纪黎扶正帽子,眼神被阴影笼罩着:“今天好热。”

  二人躲开记者的围堵, 抵达住院楼十二层, 这边清净点了, 两个人敲了敲门走进去,苏羽澜憔悴极了, 面无血色眼圈微红, 手腕缠着一圈纱布,她们进去的时候她在看窗外的风景, 太阳光斑在空旷的天际飘荡,就像她一样没有落脚点。

  她时常在想,如果纪黎是太阳,她大概就是这点散出来的光。

  听到敲门声,开门声,脚步声她一直没回头, 自从一觉醒过来她的躯体和灵魂仍然被束缚在这个世界上,她顿时没了念想, 轻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但是她真的走投无路了, 付不起高昂的违约金,不愿一辈子做纪黎影子里的污点,她想不出更有用的做法。

  纪黎缓缓走到她面前,正要坐下来,苏羽澜幽幽抬起眼看她,目光愕然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阴魂不散,让人无法忽视的纪黎,她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肯放过她吗。

  “我们不太熟,来打扰你不会介意吧?”

  纪黎边说话边坐下来,注意力转到乔浅薇身上:“乔老师也过来了,我们只是单纯过来看看也没带伴手礼,你躺着就行,不用招待。”

  乔浅薇站在一边,语气淡薄:“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不见得她口才有多好,光是盛气凌人的模样就足以让人畏惧了,更别说不懂得婉转。

  苏羽澜一句话没说,默默地看她们,手心盖住手腕上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很悲伤,剔透的泪珠挂在眼尾,拚命憋住眼泪,偏偏得到了相反的效果。

  “唐琳作为你的经纪人来看过你们了吗?”

  乔浅薇坐在离床更远的位置,姿势放松,嗓音乍一听有点冷,细听原来是春水般的微凉。

  苏羽澜闻言摇摇头,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掉落在被子上。

  阳光把空间割成了两半,苏羽澜靠近幽冷的阴暗面,她不想出声,也不想让她们出去,害怕一个人待着,一口气堵在她的心口,她却没有大哭大闹的勇气。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集训期间,那会儿你倒不是多么侃侃而谈,但身上有股骄傲的气,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了星求,我对你的做法无可厚非。我一直在强调一件事,纪黎是纪黎,你外表再像她你也只是你,骨子里成为不了她,你们本来两个风格的人,星求急功近利生硬地要让你模仿她走过的路,你之所以会感到痛苦,因为你不认为这是正确的策略。”

  她的话像凉凉的水,涓涓细流淌进苏羽澜心里,那姑娘苍白的嘴唇颤抖不已,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沉默寡言,在大多数人看不见的角落她引以为傲的是自己,偏偏星求要把她逼成另一个人。

  “想去改变出发点是好的,选择的权利再一起落到你手中,你觉得昨天晚上的选择是对是错?”

  苏羽澜的观念里已经没有对错之分了,她嗓子仿佛被胶水粘住,幸好她也不想说话。

  乔浅薇说:“你不是我负责的人,我和你说这些更不是要你给我怎样的答案,要是你想和星求解约,需要介绍律师的话,我可以帮这个忙。”

  默默听着的纪黎不动声色扬起眉头,乔浅薇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苏羽澜握紧手腕,努力开口:“我……”

  乔浅薇轻靠着沙发的背起来了,坐姿端正,语速适中地说:“当然,我不打算白帮忙,其实不瞒你说,我打算收购星求,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星求一天天没落下去了,要一口吞下还是非常困难,我帮你脱离星求的控制,你在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回馈一下,这是一桩生意,成不成交的决定权在你。”

  纪黎淡笑:“乔老师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我如果说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像是个正常的理由吗,我又不闲,要修功德下半辈子再说。”

  “我……”

  她们说话的时候苏羽澜再一次试着突破心理防线,她皱着眉看纪黎:“谢谢你昨天安排人送我离开。”

  纪黎忽然说:“昨晚机场挺冷的。”

  苏羽澜鼻子莫名一酸,奔波忙碌的人们从世界不同的角落汇聚一堂,他们好像都有明确的目的地,但她一无所有,昨晚真的很冷,她在候机室手脚冰冷,脑门一直被找不到来处的风吹着。

  “我回来的时候很晚了,在飞机上看见一对双胞胎挨着坐在一起,两个女孩都很安静,同款衣服,坐姿相同,表情一样,不注意看还以为中间放了面镜子。下飞机的时候她们一前一后走着,不过空姐还是能分清她们,倒不是谁脸上长个痣,因为她们笑起来的弧度不一样,所以用心一点就能分辨出来。”

  “姐姐不喜欢被认成妹妹,妹妹同样如此,她们是独立的个体,本来就不能混在一起。”

  苏羽澜紧紧皱着眉,她知道纪黎要表达的意思,她摸到了自己手心里的温度,沉默良久,她说:“我需要想一下。”

  乔浅薇和纪黎同时回答:“可以。”

  二人面面相觑,又淡然别开眼睛。

  苏羽澜缓慢地动脑思考,她既然已经选择过放弃生命,再大的决定在这面前都算小的。

  十几分钟过去了,房间里鸦雀无声,纪黎快坐睡过去了,这时门被推开,三人齐齐看过去,唐琳不合时宜地走进来,看见这两位在病房,疑惑挂满了脸。

  苏羽澜被她看了一眼,连忙扭开头面向窗户,没有唐琳昨晚说的那些话,苏羽澜不会一时冲动。

  “唐总监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一点话要说,麻烦你回避。”

  唐琳提着果篮要靠近,乔浅薇矜贵万分坐着,开口便是颠倒位置的逐客令。

  “家事不好往外面说,羽澜都是让我纵容坏了,昨晚舞台也没上去,回家还想不开,羽澜的情况我应该比乔老师了解,要开导还是我来比较方便。”

  乔浅薇不留情面:“我没说要开导她,我没那个本事,你要说的是家事,我们要说的是私事,唐总监会尊重别人的隐私吗?”

  唐琳表情有些难堪,她一夜没睡,刚处理好节目违约,正要眯一觉又得到苏羽澜自伤的消息,她自认为不比苏羽澜舒服到哪里,粉丝讨伐工作室和经纪人,让星求给一个交代,星求一招用了多年,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唐琳被推出来挡挡箭牌。

  病房里死气沉沉,苏羽澜感觉透不过气。

  “乔老师,我没什么要说的。”

  唐琳闻言得意微笑。

  现在轮到纪黎和乔浅薇位置尴尬了,顿了顿,苏羽澜死死地抓着床单,希望这个动作能给予她力量。

  “我同意你的提议。”

  她总算说出来,瞬间泪流满面,双手再次掩面哭泣:“我的梦想是要成为和纪黎一样演技出色的演员,而不是去成为她本人,星求为什么要不停地摧毁我的生命力。我知道我年轻不懂公司的规矩,是我做错决定了,我昨天晚上在想,等我死了你们踩着我的尸体走的时候,有没有人会同情我。今天我醒来忽然发现没人会这么想,在我之前已经陨落了很多明星,一场舆论把真相淹没,一场风过去,大家都不记得她们为什么退圈为什么选择离开人世界,更不会知道星求是多么残忍的刽子手。”

  唐琳扶住额头,事到如今她也维持不了满面春风了,她眼神骤冷:“是你们当初一个个要成为大明星,我忙前忙后奔波劳碌,你们爬上去了就忘记是谁拿命在换光明灿烂的前程,没有人逼你做选择,都是内心的鬼在催你。”

  当年纪黎没有让唐琳失去理智,反而是温温和和看起来没有攻击力的苏羽澜做到了。

  纪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恍惚之间仿佛回到过去,唐琳恳求着她再续三年合同,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要走,谁也拦不住。”

  此时此刻,苏羽澜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徐徐地抬起头来:“我不想再听唐总监的话了,我要离开星求娱乐,离开娱乐圈。”

  这次来唐琳还背负着一个任务,扮演一个尽心尽责为艺人考虑的经纪人,留下苏羽澜,挽回粉丝的信任。

  唐琳听完苏羽澜说的话愤怒随即浮于表面:“有十五年的合同在,你不可能称心如意。”

  乔浅薇悠悠地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她想走就能走。”

  纪黎笑:“还请唐总监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