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今雨回头望去。

  来的是熟人。

  衡家二房的二小姐。

  二小姐穿了一身貂皮大衣, 浑身披金戴银,恨不得把所有的奢侈品挂在自己身上,远远地望过去, 像个陈列架。

  “如果衡澜被诊断为植物人的话, 我谨作为家属, 愿意签署放弃治疗的告知书。”

  二小姐走到医生面前停下,摘下墨镜, 露出一张掩盖不住笑意的面庞。

  “你有什么权力为她做决定?”阮今雨一双眸子紧盯二小姐。

  二小姐血红的唇微微向上扬起。

  “因为我是她的族人, 骨肉至亲。阮小姐,你呢?你是家属吗?一个前妻,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阮今雨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又朝二小姐身后看了一眼。

  距离她给唐娅打电话, 已经过去十个小时了,也许,唐娅不会来了。

  阮今雨独自跟二小姐对峙。

  二小姐看阮今雨态度像是很坚决, 于是凑近了,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附在她耳边说。

  “当年, 她得不到安渝,所以哄骗你做了替身, 她这样玩弄你的感情, 你还关心她做什么?就让我送她一程,你不也解气吗?”

  “那已经过去了。”阮今雨说,“她正在事业的巅峰,又是你们家族企业的掌门人, 你放弃对她的治疗, 就不怕媒体如何写你?”

  二小姐笑了笑, 抬手示意。

  二小姐身后的秘书,立刻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

  “阮小姐,你不知道,衡家曾有个长辈,就是车祸成的植物人,在病床上依靠仪器苟活十年,依然没有醒来,那样的活着,是没有尊严的。所以衡家的人都公证过一份生前预嘱,一旦成为植物人,绝不过那种没有意识的生活。”

  二小姐挑了挑眉,挑衅地看了阮今雨一眼:她衡二就是要亲手杀掉衡澜,那又怎么样?合情合理合法!

  阮今雨本就受伤,又守了一夜,身体虚弱不已,无法跟有备而来的二小姐抗衡,她拼命地在脑海中思索救衡澜的办法。

  这样一个星光熠熠的人,也许不该像流星一样短暂地划过夜空。

  “而且,衡氏一族,父母祖辈都已经故去,衡澜又无子女配偶,她的财产,是该由我们衡家的人继承。”

  二小姐绕到阮今雨背后,搭着她的肩膀循循善诱。

  “想要维持她的生命,再雇一支顶级的医疗团队,想来每周的花费应该在百万上下,”二小姐说,“一个月就是四百万,一年就是四千八百万,这费用,我是一分钱也不会出的。”

  “不论要花多少,我来付。”阮今雨想都没想。

  二小姐哈哈地笑起来:“阮小姐,你来付?这就是一个无底洞,你能往这个洞里填多少?”

  “那是我的事情,我自有我的办法。”

  二小姐搂住阮今雨的肩膀,一声叹息:“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可是我必须提醒你不要逞一时之快。你如今风头正盛,不过有多少剧组能付得起你的身价,咱们心知肚明。好,就当你现在立刻拿得出四千八百万来,你撑得住一年,那两年呢?十年呢?甚至你要考虑到,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醒了。”

  “我从哪里弄来资金是我的事情,就不劳你替我操心。”

  “你糊涂,”二小姐松开阮今雨,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见过躺在床上十年的植物人是什么境况吗?衡澜是艺人,是最要脸面的人,你觉得她会希望自己那副面目如鬼的模样被媒体拍到发在网上,让无数的人去同情她吗?”

  “那至少需试一试,现在就宣判她的死,恐怕为时尚早。”

  “你……”二小姐气得恨不得上前把阮今雨脑袋里的水给晃出来,或者直接找人做掉阮今雨算了。

  衡澜的财富帝国,那该是一笔多么可观的数字!

  偏偏这个阮今雨要挡住别人的财路!

  二小姐攥紧拳头,正在脑海里盘算如何干掉阮今雨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衡二!”唐娅高声骂道,“从前衡澜待你不差,多少次你差点被赌场剁手,都是她带钱去赎你,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二小姐看到来的是唐娅,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阮今雨还算好对付,到底是个外人。

  唐娅为人手段颇多,明的暗的都有,要是继续拖下去,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大雪封路,我可是求了好多司机师傅,才赶来的,没想到二小姐竟然是比我还快啊!”

  唐娅话语间不无讥讽之意,嘲笑衡二是生怕衡澜不死,又暗指衡二或许跟这次车祸有关。

  衡二轻蔑地笑一声:“衡澜姐姐是衡家中流砥柱,我关心她,当然来的比较快。而且,你恐怕消息滞后,警方已经得出结论了,肇事的车辆是因为司机醉酒,可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是吗?”唐娅不信。

  “如果你继续这样咬着我,我可要起诉你诽谤了,”二小姐上下打量唐娅一眼,“何况,你也只是被衡澜打发出去的狗而已,又何必这么忠心耿耿地护着她?”

  “我还是只喜欢跟衡澜说话,”唐娅说,“她有素质。不像你,说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你在狗叫什么。”

  “多说无益,律师,打开生前预嘱,让她们看看,也好死了这条心。”二小姐扬起下巴,信心满满,双手抱臂。

  “好啊,那就打开看看。”唐娅半点没有发憷后退。

  阮今雨不禁碰了碰唐娅的手,轻声问:“现在要怎么办?”

  “只管叫她打开就是。”唐娅面容坚毅。

  二小姐带来的律师拿出文件,扫了一眼,脸色忽然一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把文件递给她看。

  二小姐接过文件,眼睛瞪大,面如土色,忽然间身上那种嚣张的气焰全都没有了,不可置信,来来回回地又把文件看了好几遍。

  她不住地喃喃着:“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阮今雨从二小姐手中把文件接过去。

  白纸黑字,却好像有生命一样,逐渐鲜活起来。

  文件里,衡澜确实有约定过,一旦发生意外状况,成为植物人的状态,她选择放弃继续治疗,保全作为人的最后一份体面。

  而同时,她指定前妻阮今雨作为她的危病监护人,有决定她是否继续接受治疗的权力,一旦她死亡,财产尽数归前期阮今雨所有。

  “可是,我是衡澜第二顺位的继承人!”二小姐叫了起来,“阮今雨跟她已经离婚了!没有资格继承遗产。”

  “哼!”唐娅冷笑一声,对二小姐努了努下巴,“让你的律师来告诉你。”

  律师弱弱地推了推眼镜:“一般来讲,植物人的财产处理和分配遵循一个原则,遗嘱效力大于法定继承效力。”

  “你是不是搞错了?”二小姐责问律师,“这份文件是不是旧的?你把最新版的生前预嘱给我拿来!”

  “这份是今年四月初衡澜小姐亲自确认过的,最新版也是最终版。”律师几乎要把头低进尘埃里去。

  合着这二小姐之前根本不知道文件内容,还这么趾高气昂。

  四月初吗?也就是自己刚回国的时候?阮今雨的眸色一暗,说不清的复杂心情。

  二小姐险些晕厥,还是秘书和律师两个人才把她扶住。

  二小姐好不容易从急火攻心中悠悠转醒,到手的数亿又飞走了,无论是换做谁也是不甘心的。

  “好了,落水狗,你可以走了!”唐娅嫌恶地白了二小姐一眼,“等衡澜醒来,我会让她知道,你曾经想要对她做什么。”

  二小姐冷笑着,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阮今雨身上:“别忘了她曾经对你做过什么。在你彻夜翘首以盼的时候,她编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躺在别的女人的臂弯里!阮今雨,你但凡还有一点骨气,都不应该放她一条生路。”

  二小姐颤着手,重新把墨镜戴在面颊上,临走前,她最后看了阮今雨一眼。

  “你若是忘记了她曾经如何地玩弄你的感情,那你就救她。”

  说完,二小姐像一只落败的公鸡一样,灰溜溜地带着她的跟班退场。

  唐娅斜眼瞥了身边的阮今雨一眼。

  当初,阮今雨确实伤得很深。

  “你,不会要了她的命,对吧?”唐娅的声音忽然有几分不确定了,“至少,你该给她三年的时间吧,万一,万一她能醒来呢?她的生前预嘱考虑的是年老之后的事情,她还这么年轻,她总有希望的……”

  阮今雨的手摩挲着文件,嘴角带着一丝不明的笑意,是苦笑,是讥笑?

  已经离婚了,又何必在这种遗嘱一样的东西里带着她的名字?

  四月份修订的遗嘱吗?那时,她刚回国吧。

  衡澜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念着她的名字?

  唐娅看到阮今雨不知在想什么,心里忽地害怕起来,一把扯住阮今雨的手:“你不会……你不会杀她的,对吗?她当初真的跟安渝没有什么,不过是,不过是……”

  “唐娅姐,欺骗的话,你到底还要对我说多少?”阮今雨笑了笑,“其实,当演员,也没有多少钱不是吗?如果直接继承遗产,是不是要快得多?”

  唐娅心里咯噔一下,面前的阮今雨,哪里是两年前任人拿捏的小白兔?由爱而演化出的恨意,或许比海深,比天高,永远无解。

  “阮今雨,求你……”唐娅没料到,面前的少女,才是真正有资格按下按钮的人,她的声音哽咽着,跌坐在长椅上。

  阮今雨把文件塞回到唐娅手中,微笑着俯身对她说话。

  “玩笑话,没想到你吓成这样。”

  唐娅强压下眼中的泪花,眼含幽怨地看了阮今雨一眼。

  阮今雨身上、脸上都还带着些车祸后的狼狈,只不过她气定神闲地站着,就像一棵挺拔的松树,坚韧又顽强,莹白的脸像是玉雕成的一般,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朦胧来。

  “她的命,留着。她的钱,我一分也不要。”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医学和法律设定均为本文私设,不一定与现实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