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婉上次出院后, 本来打算在沪市郊区买一幢屋子种种花,养养猫。

  可是她好几次因为过度劳累晕厥在地上。

  阮今雨的工作性质特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去一趟。

  要给她请个保姆, 连婉说家里有个外人不自在。

  不得已, 阮今雨让连婉住进这所疗养院。

  连婉的生活过的还算有滋有味, 只除了一桩心事,阮今雨的婚事。

  阮今雨敲门, 连婉开门去迎, 拉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看,开始抹起眼泪来:“瘦了, 又瘦了。”

  “没有,我在剧组吃的好, 睡得香。”

  “还狡辩,你看你脸颊那边都要凹陷下去了,不好看, 不要太瘦了,你的身体是第一位, 我一直跟你说的, 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找个人照顾你……”

  连婉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瞥见跟在阮今雨身后的衡澜。

  气质依旧, 言笑晏晏, 手上还提着不菲的礼品。

  “进来坐吧。”连婉一改刚才语气中的幽怨,请她们两人进去。

  阮今雨叹口气。

  做父母的总是为了子女好。他们的一生不断地摸索着前进并把这些总结成人生智慧会传递给子女,要子女严格的执行。

  阮今雨要离婚的时候,连婉是支持的。

  可后来经历过几次晕厥, 连婉的想法突然又发生了变化。

  她无法想象有一天她撒手人寰后, 她宠爱的女儿生病了晕倒在家里没人发现该怎么办。

  连婉一直劝阮今雨重新踏入婚姻。

  可每一次, 阮今雨都以自己工作太忙为由搪塞过去了。

  这成了连婉的心头病,她整夜整夜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因为失眠,身体也出现了很多其他的问题。

  今天看到衡澜跟在阮今雨后面,连婉的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妈,我们来看你了。”

  衡澜才放下礼品,阮今雨就走到她身边,与她十指相扣,大大方方地展示着爱意。

  衡澜愣住了,不知道阮今雨唱的是哪一出戏,两人在车上的时候,阮今雨的语气分明很冰冷,想跟她彻底地划清界限。

  此刻,衡澜猜不透阮今雨的信息,但与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应该好好珍惜,于是衡澜也同样热烈地握住了阮今雨的手,感受她柔软的掌心传来的微微暖意。

  “你们想明白了就好。”

  连婉看着她们十指相扣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安稳落了地。

  “之前的事情,是因为我太过年轻,处理问题不够周全,没有完全地坦诚,让阮阮产生了误会,我保证,那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你们年轻人幸福了,我以后睡觉也就踏实了。”连婉高兴得直落泪,“以后再发生了什么,两个人不要一时热血上头,就跑去离婚,坐下来,说一说。”

  “妈,我知道了。”阮今雨依旧挽着衡澜的手臂,全程看向衡澜的眼神浓情蜜意。

  连婉又拉住她们说了好久的话,临了,还从冰箱里拿出自己包的,保存在冷冻区的饺子,让她们带回去尝尝。

  衡澜把袋子拎在手上,阮今雨攀着她的手臂,两人走在疗养院的草坪上。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阮今雨默默地把攀着衡澜的手收回来。

  衡澜贪恋手臂上的温暖,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今天的事,只是在我妈面前演戏,”阮今雨先开口解释,“借用你一下,希望你不会介意。”

  “长辈的思维我们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她们认定了成家这件事一定会幸福,所以也一定要你成家。”衡澜说,“我理解,可是我有点介意。”

  阮今雨听到这里,顿住了脚步,转过身体,发现衡澜脸上的表情郑重其事。

  “这样玩弄我的感情,害我的心在短短时间内大起大落,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阮今雨摇着头叹了一声“幼稚”。

  “戏我可以陪你演下去,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衡澜的神色非常无害。

  这却让阮今雨警惕起来。

  “过几天,就是奶奶忌日了,”衡澜说,“我想让你陪我回去看看。”

  “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我可以答应你。”阮今雨点头。

  “你原本以为,我会提出什么要求?”衡澜俯身低头凑近了阮今雨。

  天光微醺,散发着朦胧气息在衡澜飘散的长发上。

  纵是石头心,也要为面前风情万种的美人所悸动。

  何况,她们原就有过一段情。

  阮今雨迫使自己把目光从衡澜琥珀般通透的眼睛中移开。

  “我原以为,你要让我答应你的追求。”阮今雨说。

  “人的感情是无法强迫的。”衡澜说,“我只希望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们能再次地相爱,让我弥补过去的错误。”

  阮今雨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面前碧蓝的湖,目光随着白色的鸟而移动:“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

  “嗯?你想知道什么?”

  阮今雨侧过脑袋,半枕在手臂上,看向衡澜:“跟我结婚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着远方的学姐吗?

  “我心里在想,我面前的这个人,阮今雨,就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了。”

  夕阳余晖洒下,落在衡澜的面庞上,她所说的话也全都蒙上了一层光影似的,梦幻得不真切。

  “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解决了一件我的心事。”阮今雨把她手里的保温餐盒拿过来,冲她摆手,“三个月一到,我还是要宣判你的无期徒刑。”

  衡澜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否撼动了她心内的那座冰山,只留下一个惆怅的影子越来越长。

  ————————

  约定的日期到了。

  阮今雨打开窗子,看到阴沉的天色,把手伸出窗外去探,接了一手大片的雪花。

  下雪了。

  在她离婚两年整的时候,跟那天一样的天气。

  今生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十八岁时那个满怀憧憬的少女竟曾说过这样的傻话,跟衡澜共度一生直至白头吗?笑话。

  不过她对衡澜个人的怨恨,并不至于牵扯到她的家人。

  阮今雨选了一身纯黑的长裙,她收拾妥当了,才想起来问衡澜她到哪里了。

  电话打通的同时,阮今雨也早就从窗户望去,看到了停在篱笆外的车。

  衡澜斜靠在车身上,同样的一身黑,一手拿手机,另一手冲阮今雨打招呼,放松舒展的姿态,却另有一番动人。

  阮今雨撑伞出门,坐上了副驾的位置,眼角余光瞥到衡澜的头发上落满了还未消融的雪花。

  “不必搞程门立雪的那一套,”阮今雨说,“你到了本可以一直在车里面等我的。”

  “在车里看不清你。”衡澜说,“何况,我让你等过很多次。现在等等你也是无妨。”

  阮今雨不把这话茬接下去,只是转移话题,问起衡溪的近况。

  衡澜说:“她最近爱上了个法国人,每到周末飞去巴黎。”

  “今年中秋她没回来吗?”

  衡澜摇头:“奶奶去世以后,家族关系就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密了。老宅现在只有慕姨和几个下人在打理。”

  熟悉的风景,截然不同的心境。

  初次来是新妇,再次来是前妻。

  阮今雨下车在宅子门口站定了,注意到门口飘落的杂乱树叶和石狮子上堆积的灰尘。

  “小心门槛。”衡澜伸手要扶她。

  “我没有那么娇气。”阮今雨自己迈过门槛走进去。

  依旧是慕姨在迎接她们,不过慕姨换了一身黑色的旗袍,鬓边还簪了朵白花。

  “澜小姐,夫人,你们来了。”

  “嗯,我们回来看奶奶了。”衡澜没有打算纠正慕姨对阮今雨的称呼。

  阮今雨在逝者面前也不愿过分纠结。

  灵堂布置得很朴素,衡澜拈起三炷香,递给了阮今雨。

  幽幽的檀香萦绕在空气之中,两人身上沾染了不少古朴肃穆。

  祭拜完毕,衡澜掏出一个盒子,递给阮今雨。

  阮今雨猜到里面是什么了,不接,只是摇头,

  “三个月的期限,只是我给你看清真相的时间,改变不了什么。给衡家长媳的东西,你还是收着吧,挺贵重的。”

  衡澜强硬地抓起阮今雨的手,把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

  镯子水头很足,没有丝毫瑕疵,刚好戴得进去,映衬着阮今雨雪白的肌肤。

  阮今雨跟韩政坤出入过几次拍卖会,对翡翠的鉴定有所了解,而能够被衡家作为传家之物的镯子,价值也一定是不菲的。

  “衡澜,我跟你原本已经断得很彻底了,我希望你不要再让我为难。”

  衡澜看着面前坚定决绝的少女,她的眼神是那么澄澈,分明还带着孩子气的面庞,白皙的皮肤因为寒冷而微微渗透出些许的红。

  衡澜抬手替阮今雨轻拂去她头上的雪花,声音似乎因为压抑而略带沙哑:“这是奶奶生前的意思。只是赠予,不是因为什么长媳的身份。”

  阮今雨还想推辞,可那镯子偏偏卡在她的手腕上,怎么也褪不下来。

  “万物有灵,它是认了你的。”

  阮今雨知道这镯子的价值,无论如何是不肯收下,只告诉衡澜:“等回去以后,我找人把镯子取下来。”

  衡澜苦笑,没想到把亡者搬出来,也没有用。

  “我只是希望你把它留下。倘若三个月以后,你的想法还没有改变,至少它可以代替我陪着你。”

  阮今雨靠在座椅上,紧闭双眼:“分,就要分得彻底一点。你的教诲,我牢记于心。”

  “我那天,只是被韩政坤气坏了,她故意地在我面前挑衅,暗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我……”

  “开车吧,”阮今雨缓缓地睁开双眼,“雪,好像又下大了。”

  衡澜听出她话语间的回避,于是识趣地不再说起这些。

  车内没有放音乐,也没有人讲话,只是偶尔能听到雪花落在车顶的声音,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后面那辆车,你认识吗?”阮今雨忽然皱起眉头问衡澜。

  衡澜调整后视镜的方向,终于注意到一片大雪纷飞中,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落雪中潜行,始终跟她的车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陌生的车辆,刻意被遮挡的车牌号,这一切都让衡澜心中警铃大作。

  “坐稳了。”衡澜心头一紧,沉声朝阮今雨示意。

  阮今雨立刻地清醒过来,双手紧紧地攀着安全带,眼睛密切注意后视镜里那辆车的动向。

  车辆正在盘山公路上,又是雪天,两辆车都全神戒备。

  如果只是狗仔偷拍还好,但如果是……

  还没有等衡澜细想,正对面突然冲出来一辆失控的货车,朝她们撞了过来。

  阮今雨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前,最后听到的是衡澜对她说的话。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