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鸿醒来之后,玉衡天上下都变了个样。

  人依旧,景依旧,但说不上哪里变得沉寂安静了许多。

  她重伤未愈,被陈玉勒令躺在藏冰室里养伤,还排遣了四五名不认识的同门师妹陪护,说是陪护,却怕与自己交谈,她一靠近,她们便化鸟兽散,只是极偶尔的时候,她们远远看过来一眼的瞬间被她捕捉到,几双眼里充满了复杂的同情,下一秒又凑做一团躲着她。

  傅清鸿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被陈玉软禁了。

  这时候距离泥犁山一行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傅清鸿从醒来就没见过宋潋滟一眼,她几次想要闯出去打听宋潋滟的消息,可那几位师妹轮番求情,心急了就哭,搞得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此又养了两三天,某个深夜,一直沉寂的系统突然冒了出来:

  【恭喜宿主】

  傅清鸿没气力跟它斗嘴了,爱答不理问:“我还有什么恭喜的?”

  【泥犁山副本正式开启,穿书任务结束了】

  “不意外。”毕竟二十多天过去了。

  【本系统这几天在主系统空间为您争取到了一份奖励。】

  “……”这让傅清鸿立即起疑了。

  狗系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性了?有猫腻!

  她猛地坐起身来,恶狠狠道:“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系统毫不犹豫回答。

  “……你先说说什么奖励。”

  系统回答得有些迟缓,好像是运行了一下语言表达,将奖励粉饰得不那么“可疑”了。

  【每一任宿主结束任务都会得到一份来自主系统空间的奖励,鉴于完成度不同,获得的奖励等级也不同,您完成的非常差,因此并没有相对应的奖励。】

  【但本系统还是为您争取了一些剩余的库存】

  傅清鸿:“呵,真荣幸。”

  可能是即将结束绑定关系,系统这次竟然十分“宽容”,没有理会傅清鸿的阴阳怪气,继续讲解着【目前的库存有:一,返回原世界;二;更换书世界:三,获取一份隐藏设定大礼包(值得一提的是它一般情况下不会损坏,具有非常强的稳定性)】

  傅清鸿想了想,心态崩裂出一道裂缝:“让我回到骨灰盒里也算奖励?!”

  【我们会在原世界为您重新选择一个身份,更换的书世界也可以不用再走剧情,只需要选择心仪的人设身份生活,隐藏设定大礼包不排除百分之一开出“飞升”的可能性。】

  这样说来倒也算可观……傅清鸿想了想问:“没有第四个选项了吗?”

  【没有,就像您在主系统空间的总排名榜下空空荡荡没有下一个人一样。】

  算了,知足常乐。

  傅清鸿脑袋里围绕这三个库存盯着屋顶想了很久,直到眼前场景渐渐清晰,天都亮了,她才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对系统说:“还是第三个吧。”

  【为什么?本系统不建议这个选项,这份大礼包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易破损,甚至还有些危险。】

  “危险?”傅清鸿不解。

  【大礼包包含很多随机功能,其中有一个功能因为主系统空间运行错误产生了bug,可能会引来高于系统存在的注视】

  傅清鸿蹙眉沉思:“这么说来,越来越觉得你是个病毒了。”

  系统选择沉默。

  傅清鸿突然话锋一转:“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很有人情味了?”

  【因为本系统进行了人性化升级】

  “不,”傅清鸿立即否决了:“跟这个没有关系,是另一种感觉,很像……你在心虚什么。”就像上次那只蓝幽九冥霹雳银闪闪黑尾致幻蝎一样的感觉。

  【哈——哈——哈——本系统没有】

  傅清鸿眯起眼:“我好像忘了什么,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绝对没有,您的话缺乏逻辑,如果真的忘了,怎么确定重不重要?】

  傅清鸿被问住了,这回想的片刻,系统已经开始卸载程序了。

  【本次系统服务就此结束,正在卸载程序,祝您生活愉快!】

  这句话音一落,傅清鸿便感觉脑中和系统的联系完全消失了,恢复了几年前的安静松快,系统彻底解除了绑定关系,只剩下隐藏设定大礼包安静待在精神世界里的某处。傅清鸿却不打算动它,她已经厌烦了被系统干扰的生活,只想走一步是一步。

  可静下心来细想,系统遮遮掩掩的突然离开,让她隐隐有些心慌。

  而这心慌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就见到了花景明。

  花景明是两天后的晚上从藏冰室后院的青砖墙后面翻进来的,当时傅清鸿正闲着在后院石桌上研究阵法,忽然听到墙另一头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她本想跃到墙头上居高临下瞧一眼,却发现身体僵涩,甚至没有办法灵活运用灵力了。

  她醒来之后就觉得自己身体突然衰弱了很多,走一端路都需要坐下来喘口气,灵力虽然一成不少,用起来却十分吃力,想找个人问问自己的情况,却又被幽禁在藏冰室中。

  正好花景明雪中送炭。

  他爬上墙后一个潇洒的落地,朝傅清鸿笑笑道:“几日不见,想我了没?”

  傅清鸿沉思片刻,道:“倒也没有。”

  “好吧,不想就不想,‘倒也没有’是什么意思?好像很嫌弃我似的,我知道泥犁山组阵的时候我拖了后腿,但说真的我也不想这样倒霉。”花景明无比委屈地赔礼了两句,将傅清鸿拉回桌边坐下,无意间看到傅清鸿正在研究的阵法,颇为惊讶:“你又开始研究轮廽鬼杀了?”

  傅清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之前祖贞特意叮嘱过不要研究这些祖万杀留下的阵法,还索要回了残帛,她现在私下凭着记忆继续琢磨未免不守诚信,于是忙上前要将稿纸收起。

  花景明立即拦下了,他一脸古怪道:“研究阵法有什么不对?何需这么羞愧。”

  傅清鸿不尴不尬道:“之前顺城江,祖贞姑娘特意交代过……”

  提到祖贞,花景明不觉露出欣喜,从怀里掏出另一沓稿纸颇为骄傲地道:“说到祖贞姑娘的嘱咐,我已经将易元阵复原出十之八九了,这阵法可真是太特殊了,不怪祖贞姑娘头疼,此阵虽然是阵,但符纹居多,即便是阵符双休也未必能复原出来,但遇到我这样百年不遇的符修奇才——迎刃而解了!”

  他将符纸拍到了桌上,呈给傅清鸿瞧,可傅清鸿却愣在了原地。

  她恍惚地问:“祖贞拜托你复原易元阵了吗?”

  花景明道:“也不能算?只是托我随便研究一下,她相信我的符术,你怎么这么失魂落魄的?”

  “之前祖贞明明和我说易元阵非常危险,不愿意让我们多了解的。”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花景明解释道:“易元阵里符纹的数量非常多,而且互相交错,复原的过程中真的万分凶险,一不留神就会记错符纹甚至逆走灵脉,是非常偏门邪气的。她不让你研究定然是怕你伤害到自己。”

  傅清鸿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她觉得一股抽丝剥茧的感觉令她失去了短暂的自由。

  她一把抓住花景明,从这无力感中透出一口气来,坚决道:“我得去见见祖贞。”

  要想见到祖家的女儿难如登天,但花景明凭借着易元阵尽然真有门路联系到祖贞,他从小到大一向很听傅清鸿的话,虽然年纪相差不多,但从不违逆,这次傅清鸿三言两语,他还是忍不住帮她违反门规,从软禁中偷偷掩护她自后山溜出了玉衡天。

  两人本想御剑前往与祖贞相约的萳城,可傅清鸿并没拿出孤光,自身灵力也难以调动,两人只好连夜乘船,一路下游漂去了萳城。

  能再见到祖贞让花景明心情不错,夜里坐在船舷上两眼含笑。

  傅清鸿扶着舱壁移到花景明面前,对他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我问你一些事情,你能不能毫不隐瞒的告诉我?”

  花景明早有所料,点点头道:“我偷偷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掌门他们都让我们瞒着你,但我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小殿下,即使有些事情你接受不了,但……不该瞒着你。”

  傅清鸿心里着急,为了节省时间,第一句话就问:“宋潋滟呢?”

  花景明早知道她会问这个,一连心中排演的几天的说辞,开口还是酸涩地叹了口气:“封山当日情况太混乱了,鬼王遗脉觉醒,麻凤小殿下殉道……太乱了,你为了救我,我们被埋在雪里,还是祖极和孟平两人想着我们才把我们挖了出来,根本没人顾得上宋小师妹,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几天之后,仙盟会发起了第一次征讨泥犁山的行动,你当时还没苏醒,并不知道……鬼王遗脉原来就是宋小师妹。”

  “当日她打开无间裂缝逼得麻凤小殿下殉道,这段时间又闹出了许多动静,麻长谷绝不肯饶了她,掌门不许你出藏冰室也是为你好,如果让麻长谷知道你醒过来了,他一定会让你去杀宋小师妹,到时候你们两个人都痛苦。”

  其实对傅清鸿来说,自从她知道宋潋滟是原著宋潋滟之后,就一直在痛苦,麻长谷不可能威胁到她。

  只是她没想到一觉醒来外界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宋潋滟当上鬼王她虽然失望却不意外,但没想到麻风竟然殉道了……这些消息无不令她惊讶,但思绪纠缠成一团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傅清鸿又迫切想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切换了话题问:“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花景明一脸严肃道:“你要死了。”

  “才捷长老说你的寿命离奇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但就是没了。”

  “剩下的,不足一个月。”

  ……

  傅清鸿迟迟没有说出话,过了许久,小船顺着银光粼粼的河道漂出了二里地,傅清鸿才接受了这极具冲击力的四个字,她心里猜测是献祭寿命的邪阵作祟,在她昏迷这段时间里通过契约联系神不知鬼不觉地反噬了她的寿命,心中既有悲凉,也有怨怒,但都不达心底,似乎这些仍然是无关紧要的,只是平静地问:“那我还能活多久?”

  花景明苦恼道:“不知道,我在想我还能活多久。”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花景明道:“当然有,我在易元阵里看到了一道从未见过的符咒,它可以把我的命分给你一半!但我怕我这么倒霉,其实根本没几年活头了,如果分给你的寿命超过了我自己的寿命,恐怕有迟入轮回的危险……得等我再研究研究。”

  傅清鸿听完忍俊不禁,埋怨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有些时候傻得不像个男主角。”

  花景明不知道男主角是什么意思,但难得看到傅清鸿笑了,也跟着笑笑。

  这些年来花景明总是这样,圣母病,白莲心,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能分给一直照顾他的自己一半,如今自己信错了人走到了穷途末路,他还想着分自己一半寿命。

  傅清鸿心里自嘲了几句,拍了拍花景明肩膀道:“这条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如果要死,也是我自己的结局,你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但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了!”花景明争辩道:“在我心里,你比掌门还要重要,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我不希望你死,就算你跟宋小师妹反目成仇,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还会好起来的,只要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

  他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看着傅清鸿的一处发尾蓦地红了眼:“你怎么长白发了?”

  傅清鸿下意识抬手捋了一把,捋下了一把苍白干枯的白发。

  两人看着这缕静静躺在手中的白发,随着河水晃荡的船舷将它颠簸进了水面中,一道微波流过,便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