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名说了这话, 花自怜这才注意到原来入画后还有一人存在。转身一看,面色顿时大变:“是你?”

  安无名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入画见安无名替她撑腰后花自怜面色极不好看, 立即得意洋洋起来:“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位是陌前辈, 京师梨园的名角儿。”

  “?”,花自怜:“啊?你不是……?”

  安无名抱了抱拳:“承让。正如入画姑娘所说,在下正是京师梨园的陌邀莲,先前去绣春楼不过是为了体验生活,进行后续更好的人物演绎罢了。谁知道……”字字清晰:“遇到了云家主抛弃自怜姑娘那一幕。”

  花自怜模样楚楚可怜, 即使在听雨阁中也颇得众人垂怜, 本就在方才下楼之际引来了不少戏子小角儿的注意, 正屏气等着这不对付的两人起什么争执好做个笑谈,没想到却又引出了安无名这一桩公案。便立即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花自怜原来还勾搭过云家家主?看她文文弱弱的,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人。

  ——我看她整天装模作样的样子就知道她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凭着傍上了少东家这才风光了几天,她还以为自己是谁呢。

  ——这次新戏本, 虽有少东家力捧,恐怕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入画听着这周围的私语声,心里显然出了一口恶气,鼻尖快要翘到天上去了:“怎么着,花大姑娘,您还继续要跟我争抢戏本吗?”

  花自怜方才一时的慌乱已经消失不见,一缕发丝挽到耳后, 显得更加温婉动人,楚楚可怜的向安无名施了一礼:“原来是梨园的陌前辈,先前有眼不识金镶玉,是自怜唐突了。以前云家主的事情,也是自怜年轻做错了事儿,招了云家主的厌烦,自怜这十几天日日反思,恨自己的莽撞无礼。”

  安无名点头:“反省了就好,以后可别这样了,毕竟云家主的女人美艳不可方物,你可比不了。”

  “……”花自怜这本就是在说客气话,并没想过安无名真的会搭茬,所以一时间脸色又精彩纷呈起来。

  听雨阁老板见几个角儿都聚在一起,不由气恼的走过来:“都不用练功了?!”

  名角儿轻哼一声,转身回了房间睡回笼觉,小角儿们很怕老板,便一哄而散各自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去了。

  花自怜扯住老板的衣袖,可怜巴巴道:“老板,《宁安宫主秘闻记》这个戏本,您要给入画妹妹么?”

  老板是个粗犷的北方爷们,最最吃不消花自怜可怜兮兮的样子,方才直眉横眼的模样顿时不见了,柔声对花自怜说道:“自怜姑娘,怎么会呢,您的人气这么高,最有意思的戏本自然先紧着您挑了。”

  入画哼道:“我坚决不让!”

  老板偏心眼,柔声哄完花自怜后就粗手粗脚的敲了一下入画的脑瓜壳:“你还还意思说,你连搭戏的人都凑不起来,还想演什么演?”

  看入画被敲的东倒西摇,安无名一把将老板的手拦下,又将入画护在自己身后:“我便是她请来搭戏的人!”

  “你?”老板皱眉。

  入画躲在安无名后又重新得意洋洋的介绍了一下安无名的名号。

  老板哦了一声,伸手:“梨园的角儿我也见过几个,倒从来没听过陌姑娘的声名,还请把姑娘的名牌拿来。”

  名牌!

  还有名牌?!

  安无名这才隐约想起来,以前跟王灵鸢一起溜进梨园看戏的时候,的确曾见过角儿们手腕上带的名牌。梨园的规矩,只有名角儿才能挂牌,每个牌儿都是紫云轩的老艺人亲手打造,天下间仅有一份,别处仿都仿不来的。

  安无名嬉笑着伸手打了老板的手心一下:“别闹!”

  老板面无表情:“拿牌来!”

  安无名又笑道:“原来听雨阁的老板生的这般英俊潇洒,久闻大名,令人景仰。”

  老板耷拉着驴脸:“来人,将这个骗子给老子撵出去!”

  安无名啧了一声:“你这可就没意思了。不就是牌儿么,给你便是!”说着就开始全身上下掏搜起来。

  周边好事儿的小戏子们见状都凑了过来,也想看看传闻中的名角儿名牌到底是什么样子。人就这么越聚越多,将安无名等人团团围住。

  安无名想死。

  她哪里有什么名牌儿,不过就是装模作样的找一找罢了,没有的东西她还能凭空造出来不成!都怪她多管闲事,早知道就不救入画,任凭她吊死算了,要是当时转头就走,也就没这么些个破事儿了。

  安无名掏搜的时间实在有些长了,连入画都心里没底了,凑到安无名耳边道:“你不会真是假的罢?”

  你还问!这不都是给你强撑场面闹的嘛!现在她可下不来台了!

  怎么办,实在是太丢人了。要不然用亥冥殁教的咒语,把这么些人全部弄死得了。要不然这事儿再传扬出去,她真是没脸立足于江湖了。

  周遭的人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议论声大了起来,都是直戳入画脊梁骨的词儿,句句不堪入耳。

  安无名低声道:“她们怎么那么说你?现在你们南江戏子圈儿都这么阴暗了么?”

  入画暗中掐着安无名:“少废话,赶紧把东西找出来,要是找不出来,咱俩都得死这儿!”

  安无名吓坏了:“啊?这么严重吗?谁要杀我们?”骗个人罢了,怎么还玩起了命?

  入画道:“我没了颜面就去投湖,死前一定拉着你。我看得出你怕水!”

  毒辣!

  实在是毒辣!

  见安无名迟迟找不出来,花自怜轻笑一声,柔柔的同老板说道:“老板,您就别为难这位姑娘了。京师名角儿多少人向往,她一时想诓骗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话将老板的怒火彻底点燃,堂堂听雨阁老板,竟然不知名小贼给诓骗了,还引来众多小角儿们的注视,如果这要是镇压不下去,岂不是让他老板的威严再端不起来?

  老板道:“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来人,给我绑了!移送官府!”

  命令一下,立即有几个花臂大汉走过来,架起圆润的安无名就要绑起来。

  安无名欲施展轻功逃离这是非之地,却因被四五个人各个大穴生擒着,实在摆脱不得。于是只得认命的被押住,往外拖去。

  这个时候,只听一声慵懒沙哑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角儿,您让奴家好找,怎的偷跑出来也不同奴家说一声,连牌子都忘我那儿了。”

  抬头。

  亥冥殁正懒洋洋的甩着一个亮晶晶的名牌儿靠在门前冲她挑眉低笑。

  灰白的秀发难得被一根银簪高高箍住,只留下几丝碎发半遮掩住眉间的一粒朱砂,一袭及脚的飒爽黑衣,将她整个人装扮的英气逼人,不可直视。

  如果说云凊然亥冥殁最大的区别,除了外界给冠上的正邪之分外,其实对安无名来说最大的区别就是——每当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云凊然会在替她摆平后教育她如此不对云云,而亥冥殁则会连缘由都不问的与她一起胡作非为,管它是不是要闹翻天。

  老板闻言一愣,立即堆起了笑:“哎呦喂,这不是安眀默姑娘嘛,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怎的今儿有空来听雨阁捧场啊?”

  安眀默???

  安无名一脸问号,这是什么鬼名字???

  还有,为什么老板跟她很熟似的?难道这骚娘们还是听雨阁的常客?

  只见亥冥殁懒洋洋的走过来,并不很客气的与老板说道:“你们阁中没什么新曲目,自然吸引不了奴家。原本不想来的,只不过听说奴家新请来的角儿被你们听雨阁扣下来了,奴家于情于理也得走这一遭。”

  如果说云凊然身上生来就有一种说的话令人不容置疑的浩然之气,那么亥冥殁身上有的,就是胡诌不打草稿却讲的跟真的一样的气质。

  她胡说八道起来,十有八九,能将人哄骗住。

  老板立即明白这所谓的角儿就是指安无名,忙示意花臂大汉将她放了,搓手赔笑道:“小的眼拙您是知晓的,原以为是个骗子来着,没想到这位却是……”

  亥冥殁将手中的名牌往老板眼前晃了晃,随即收在怀中:“陌邀莲姑娘,这可是梨园挂了牌的。这都不知道,也亏你舔着脸还开戏院。”

  众人见了牌儿,恍然顿悟。

  入画不可思议:“原来你的牌儿是丢了,我说呢,你方才找不到牌儿时那么淡定。”

  安无名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她那哪儿是淡定啊,她那是吓得走不动道儿罢了。

  花自怜早在绣春楼时就见过亥冥殁,知道她与安无名是一伙儿的,此时又见风向逆转,连忙说道:“早先就听闻梨园的名牌儿都是紫云轩的手艺人亲手铸造,自怜一直没有机会瞻仰,此刻可否给自怜开开眼界?”

  亥冥殁闻言挑眉道:“这位是听雨阁来的新角儿?”撩了一把花自怜的下巴尖儿,“倒是真水润,也不知道什么曲目上登台表演,奴家一定要去捧捧场,换换口味。”

  说到这里万分感慨:“前几天去了趟绣春楼,那儿的姑娘皮糙肉厚,粗鄙不堪,尤其是有一位曾为云家主一掷千金的头牌姑娘,奴家偷看了一眼,啧啧啧,长得像泔水桶。”

  小角儿们没忍住,都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甚至有小角儿已经想开口提醒亥冥殁,眼前这位就是那泔水桶。

  花自怜面色臊红,瞪了入画一眼,愤愤的转身离开。

  亥冥殁举着牌子在身后吆喝:“哎,水灵人儿,不是要开开眼界么?牌子不看了?”又将牌子递到老板眼前,“她不看,你看看?”

  老板赔着笑:“安眀默姑娘,这位是新来的,还不知道规矩,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您都亲自拿牌子了,小的哪还敢疑心啊。”

  “真不看?”亥冥殁吊儿郎当道。

  “不看不看。既然这位是梨园的角儿,如今愿意来给入画做配,真是瞧得起我们听雨阁。这个《宁安宫主秘闻记》就正式交由二位来主演了。”

  虽然亥冥殁没说话。

  但安无名能从这厮的表情中体会到她听到这戏本的智障名字时的心理活动。

  三人回到入画的房间。

  安无名问道:“这几年你到底多闲来泡各地的烟花柳巷?怎的连听雨阁的老板都认识?还有安眀默这是什么鬼名字?”

  亥冥殁暧昧道:“奴家冠妻姓。”

  安无名:“滚开。”

  亥冥殁滚到软榻上去,将手中的牌儿放在阳光下仔细的欣赏着:“没想到以前为了缓解境中资金短缺的危机,从梨园偷来了块牌子,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又放在鼻下嗅了嗅,感叹:“啊,还有那角儿身上芬芳的脂粉气。”

  安无名:“滚远点。”

  亥冥殁没骨头似的趴在软榻上:“你无情!奴家为了寻你觉都没睡好,还帮你圆谎,你却这样对奴家。”

  安无名刚要暴起,却听入画突然道:“你们……你们……骗人?”

  问安无名:“你不是陌邀莲?”

  安无名道:“我是啊。”只不过,陌邀莲这个角色颇有些艺术创造的成分在里面罢了。

  又问亥冥殁:“你不是眀默姑娘?”

  亥冥殁道:“奴家真叫冥殁。”起码字音是一样的。

  安无名亥冥殁二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对方的人物角色都刻画的实在是太丰满了。

  入画:“……”

  入画:“……我不管了,是也罢不是也罢,戏本都拿来了,你们必须陪我好好演完。”

  亥冥殁灰眉一挑:“这还有奴家的事儿?我可不会演戏。”接过安无名递来的凉茶,慢悠悠的喝了几口。

  入画将戏本铺展开来,思索片刻,拍案定夺:“我们从今晚便开始排戏,这个戏本是有些难度的,那我便来做总指挥,你们两个担任戏本中的主要角色。我与这戏本中的王灵鸢年纪相仿,就暂时顶替着她的角色。”

  又沉吟一会儿,指着安无名:“你。演宁安宫主罢。”

  安无名:?

  亥冥殁刚想嘲笑安无名沦落到如此地步。

  “给你个最变态的角色。”入画便又翻着戏本指着亥冥殁道:“你,演泥犁境的险魄尊上!”

  亥冥殁一口水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