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叹息下榻,伸手撩过挂在一边的衣衫,利落地披在肩头,纤秀的足赤着走在松软的毯子上,姿态婀娜,倩影婆娑。叫白烨看得心驰神往,不禁想着方才为何不继续下去?真是懊悔不跌。

  在白烨还在胡思乱想之际,江虞的脑海里想着的是曹仓舒,江东的大牢虽阴冷潮湿,但曹仓舒所要遭受的折磨恐怕要比所处的环境糟糕一千倍。周瑜那日的话语透着阴毒,他说要逼问出九转丸的事情便一定会用尽手段,曹仓舒在他的手中会落得如何下场?

  江虞不敢想,也不敢多想。

  “烨,我要换装梳洗。”

  白烨闻言先是一呆,再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道,“嗯,好。”她在江虞的注视下低头退了出去,转身面向院落,觉得处处都生机盎然了起来,心情无比畅快。

  她唤她名字,虽然只是换了一种称呼,但白烨觉得自己与她的关系又拉近了一些。

  当白烨挂着笑容转着圈儿回厢房的时候,江姗正在街上闲逛。她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到有人在街头卖艺,便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丢到那人壶中,叫那群人目瞪口呆,急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见到有人设了一个投壶的游戏,便摘下耳上的金坠,换了十指羽箭,随意似地乱抛,却嗖嗖嗖地几声接连投中,让那摆摊的小厮惊讶掉了下巴;江姗拍拍手转身就走,到了一间酒馆便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向小二哥要了十斤牛肉,十壶烈酒,直叫小二哥颤抖了双腿,里面的客人都望着这样一个俊俏的少女扯了牛肉大啖,纷纷啧啧称奇。

  有几个地痞无赖不知江姗是谁,见她一个娇俏姑娘如此灌着烈酒,闷头喝着便心生歹意,走过来调戏她。江姗是何许人也,她虽有一醉解千愁之意,但还留着一丝清明,她坐在那儿身体动也不动,只用右手便打发了那些无赖,当一个壮如泰山的大汉压来的时候,江姗破不耐烦地抬起秀腿一踹,便见那大汉“啊!”地惨叫一声咕咚坐到了邻桌上,那桌子咔嚓四分五裂,木屑碎了满地。

  江姗将脖间的坠子抛给掌柜的,大摇大摆地走了。

  不知道闲逛了多久,江姗驻足抬眼的时候,赫然瞧见了“江鹤楼”三个大字,她眼中一涩,差点就要当街哭了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休息的时候,忽见一道红影飘忽在前,她定了定神眼睛突然变得锐利起来,那红色身影便是那日逃脱的甄儿!

  甄儿似乎也看见了她,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来,但很快吸气聚神继续往前掠去。江姗回头看见有很多奇装异服之人追在她后头,心中暗暗吃惊,但见到了甄儿便不能轻易让她逃脱,于是点足也追着她去了。

  甄儿见江姗也加入了追逐自己的队伍中,眉尖越蹙越拢,回头大喊道,“丫头,你我的事情容后再算,你不是想趁人之危吧?”

  “哼,我就是要趁人之危!”江姗鼻子一哼,她才不在意有多少人在追甄儿,她只是想甄儿是江虞的敌人,她要对江虞不利,自己便要为姐姐抓住这个害人的女子。

  “江姗!当年我曾代你冥婚殉葬,你今日何苦咄咄逼人!”甄儿怒斥,足下却不停,吸一口气步伐越来越快。

  江姗穷追不舍,直到被她引入一间破庙,江姗观察四周突然心叫不好,转身要踏足出去的时候,甄儿已悠悠堵在门口,背靠着门梁诡诈笑道,“刚来便要走?”

  江姗笑了笑道,“出门太久,该回去见姐姐了。”她假笑着要走出去,但见面前玉臂倏然横出,甄儿厉目恶狠狠地盯着她,“来便来走便走,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

  江姗笑嘻嘻道,“一间破庙。”

  甄儿噎住,顿时出手如风,利落直冲江姗要害,江姗早已做了打算,见招拆招以膝一顶身子往后倒飞退了几丈远。

  庙外有人声马蹄声在接近,甄儿刚一抬手时听见了这些动静,感觉远处正有大批人马前来,正色问道,“你引来了他们?”

  江姗道,“打架的时候当然人越多越好,我瞧他们追你那么辛苦,好心帮他们一个小忙而已。”她见甄儿脸上越发慌张,忍不住问,“你那么怕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追着你不放?”

  “不关你事!”甄儿脸色越来越黑,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若是让那群怪人再追上来少不得一番纠斗。甄儿杏目瞪着江姗,恶狠狠道,“今日就放过你!”说罢她便洒出一些药粉,拂袖而去。

  江姗呛了几口,连追了几步,见到庙前一连串人飞奔而过,个个身形矫健身怀异术,不免隐隐为那甄儿担忧起来。方才喝下的酒上了头,江姗觉得有点晕,便想着是否该回江府了。

  沿着街走了一些路程,隐隐约约听见了金铁交鸣之声,江姗扭头回望,但见破庙后头的那片树林中,烟尘四起。心念一动,也不知怎的她竟就转身往那处奔跑去。

  越接近树林就越觉得形势危急,江姗在外圈驻足,遥遥望见众人将甄儿困在中间,甄儿衣衫凌乱,处处伤痕,脸上表情纠结严肃,但抿着嘴,死不认输,大抵是那种拼死鏖战到底之人。江姗见她目光坚定,神情坚毅,微微为她这种气魄折服,又见围在周围的皆是男子,有的黑髯长须,有的黝黑皮肤,有的俊俏小生,但都透着一股杀气。

  甄儿从间隙间睨见了江姗,眼睛一瞪,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大约是觉得江姗也是来追杀她的。

  她已筋疲力尽,身子摇摇欲坠,若这群人再攻来她毫无招架之力。

  江姗凝眉,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困境。

  当中有人大喝一声,首先挑剑攻向甄儿,甄儿嘿然一笑,笑容凄惨婉转。但那剑锋迟迟未割破她的喉咙,反倒有一股清幽香味飘到鼻间。甄儿睁开秀目,见到江姗站在自己面前哑然惊呆。

  那挑剑而来的男子也是一惊,“江二小姐,我们是周都督派来围剿这女子的人,您这是……”

  江姗傲然道,“我要带走她。”

  “但周都督要我们……”

  江姗再强调道,“我要带走她。”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举剑那人,那人微微一缩手,似还在迟疑,瞅见其余人都不敢上前这才恍然自己做了这出头鸟,心想这江二小姐得罪不起,便躬身退了回去。“那就将此女交给江二小姐了。”他抬眼一瞄甄儿,带头离开。其余人也纷纷作鸟兽散。

  江姗松了一口气,转身睨着甄儿问,“你怎么样?”

  甄儿冷笑道,“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她用剑撑着自己起身,却从怀中咕噜噜滚出几瓶精致的小瓶来。她急忙捡起揣回怀中,转身背对着江姗,一步一步拐着往林子里去。“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会杀了你们,别希望我能知恩图报,你们是我的仇人,不是我的恩人。”

  江姗只是觉得她可怜,现在又听她如此威胁,心生怒意刚想着干脆将她抓回江府交给姐姐处置以免纵虎归山,甄儿却摇摇一晃,就在江姗眼前倒了下去。

  、第七十四回

  江东大牢。

  一个人影提着灯笼涉水走了进来。江东的水牢越往里面越深,白烨当初关的地方水方才及腰,而曹冲如今在的地方水漫到了脖子,个子稍矮点的便呛到了鼻腔,由此不得不踮脚一直撑着。外面的人不会管里面的人死活,只求多加折腾,但曹冲不同,他是曹操疼爱的儿子,是九转丸的制作者,他还不能死。幸而他个子高,污水只漫到他的喉咙。

  听见水声哗啦,低头见水圈一圈一圈从外面荡漾进来,曹冲勾起笑容,似笑非笑道,“江虞,别人都往来好几十趟了,你才来一趟,我是否高估了我们之间的友情?”他将友情二字咬得尤其重。

  提灯笼的人影渐渐靠前,拉开了牢门,站在门口的堤岸之上。堤岸从水牢大门一直延伸到各个牢房,使进来的人不至于像囚犯一样遭罪。但有时候牢房里面的水会漫出去,由是沾湿了来人的绣鞋。

  江虞抬眸,见到曹冲被钉在水牢墙壁上,两枚大约十寸的长钉钉入他的手腕,将他牢牢固定,虽然看不见掩没在水下的双足,但江虞猜测他的脚踝处也应该会有几枚长钉钉入,江虞阖了阖眼睛。曹仓舒的头发凌乱披在肩上,浑身湿透,眉头还挂着水珠,他白皙的脸被水浸泡变得更加苍白无力,他的嘴唇褶皱,虽然样貌颓败,但他的眼睛还是炯炯有神,盯着江虞犹如野狼盯着猎物。

  “你今日来也是为了九转丸的解药吧?”曹仓舒讥笑道,“我不会告诉周瑜,更不会告诉你。”

  江虞一言不发,默然地望着他,褐色瞳孔中,眸光流动。她将灯笼放在堤岸上,自己往前走,堤岸尽头处还够不到曹冲所在的位置,她只好一跃而下,也将自己浸泡在了水中。

  “哗啦——”江虞浑身湿透,头发上流下连串的水珠,衣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这里光线昏暗,只能看见那水漫过了她的下颚,如丝绸般划过她的嘴唇。

  曹仓舒讶然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咬了咬牙还是憋了回去。见到江虞靠近,他别过头看着墙角,冷冷道,“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江虞手里还有一个竹篮子,竹篮子漂在水面上被她推到了曹仓舒的面前,里面放着干粮,还有一壶热酒。“我不会提九转丸之事,”江虞幽幽道,“我只是来看我的朋友。”她从篮子里拎起那壶酒,拔出塞子送到曹仓舒面前,曹仓舒愣愣注视着她,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虞神色淡然,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口,双颊生晕,再次递给曹仓舒。曹仓舒冷冷道,“我说过我不……”突然间他神色大变,死死盯着那酒壶道,“这酒难道是……”

  “街上买来的,”江虞道,“一吊钱一滴。”

  “哈哈哈,”曹仓舒仰头狂笑,“江虞,你想用你自己逼我交出九转丸的解药?!”

  江虞晃了晃酒壶,里面的水声咕噜噜作响,她捏过干粮拈了一点喂到曹仓舒唇边道,“你吃一点。”声线鼓动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