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如战鼓,她的手足僵直,她的思维不受控制。江虞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前放大,她身上的味道,她的呼吸,她柔软的发丝,她细长的脖子,她隐在纱衣中的绝妙的锁骨……这一切的一切,让白烨口干舌燥。

  江虞吹了一会儿,皱眉盯着她问,“你的鼻子上涂了什么?”

  “并没有涂什么,就是觉得痒。”

  江虞的指尖点了白烨的鼻子,闻了闻道,“是茱萸,来这里之前你见过姗儿?”

  白烨猛然想起了江姗捏过她的鼻子,莫非在那时候她擦了茱萸在自己鼻子上?但为什么她要擦茱萸?

  “你肯定是惹姗儿不高兴了,她才会这样惩罚你。”江虞从桌后转了出来,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藤架,沉吟道,“白烨,跟我出去走走。”

  她说着便踏出了房门,走到院中的细藤架下。

  白烨跟着出来,便看见她只身站在那儿,仰着头,望着那密密麻麻的蔓藤。身上的纱衣曳地,纤腰若素,裹着一条米色的腰带。一头长黑头发垂在她肩头,额前的碎发被夜风撩起。

  “即便在这样的季节,它们还是保持常青。”江虞道。

  “嗯。”白烨走近,她觉得江虞有话要说。

  “蔓藤之所以常绿,是因为它保持低调,即便有爬满整个院落的野心,它也不会像梧桐那样根深蒂固拼命地汲取营养长出枝繁叶茂的枝节来。它会暗暗地积蓄力量,在秋天在其它植物都因为过分张扬而养分不足的时候,继续保持它盎然的生命状态。”

  “你关闭了江家一百多家店铺,就是为了学习蔓藤在不引起注意的同时,又暗中积累力量。”白烨接口道。

  “姗儿说你傻,我看你也不是全呆。”江虞浅笑颔首,目光定在了白烨的身上, “幸好你与人间无牵无挂,不然这些话我也不知道该对谁说。”

  白烨看着她寂寥的身影,心中酸楚心疼,种种滋味翻滚在一起。平日里看似风光无限的江大小姐竟没有一个她肯、她敢、她信任的人听她说话,这十九载的日日夜夜,她究竟是如何渡过的?

  “江虞,只要你信任我,我就做一个树洞,可以聆听你所有的秘密,然后深深地将那些秘密掩埋,不让任何人听见看见。”

  江虞感激一笑,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气,“其实我很感谢你为我去而复返,几次舍命相救。我是一个商人,相信世间的人来往总是有所图的。譬如于吉图的是你的眼睛,孙策图的是姗儿,我图的是财富,孙权图的是权位,周瑜图的是霸业……”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问,“白烨,你屡次帮助我,图的是什么?”

  白烨哽住。

  她的确有所图,她图的是江虞的心。

  江虞目光一沉,“一个人若是有所图,那便好控制;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我绝不会将他留在身边。”

  “你以为我图的是什么?”白烨苦涩地说。

  “饶音绝。”江虞一字字道。

  白烨几乎已经遗忘了这个名字,一个“不”字还未出口,便见到有人一边跑着一边哭着喊着道,“死人啦……门口死了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第四十四回

  此刻天已蒙蒙亮,朝霞在天际淡扫一片妃色翡翠。

  吴郡中,一个穿着火红色衣衫的娇俏少女拎着一个酒壶,“哐当哐当”在夜幕刚启的青石街道上骑马行走。她并非是远来的旅客,而是刚从江府里出来。她瞪着眼睛盼着天亮,等天果真亮了,她便到马厩牵了一匹马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再在江府待下去。

  来到了一间酒肆,少女大大的眼睛瞬时一亮,抬手笃笃敲门。

  敲了好一阵儿才有人模模糊糊地应声,打开一道门缝,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来。一见少女身上衣着华贵,纵然再不情不愿也要开门,笑迎着少女进去。

  这个少女便是江二小姐江姗。她拎着泡着泥土的酒壶道,“你闻闻,你这里可有卖这样的酒?”

  店小二刚拔酒塞,脸上有异色一闪而过,接着连连摆摆手道,“这是什么酒,味道这样浓烈。”

  江姗支颔懒懒道,“我便是不知道才要问你的呀。”

  店小二为难道,“姑娘若是专为问酒的,小店可不招待。”

  江姗无奈从袋中掏出一定金子,俏眼一挑道,“那这样呢?”她直起了身子装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道,“小二哥,实不相瞒。这酒是被我洒了的,我夫君就爱喝这种酒,我现在打翻了它真不知道去哪里再找一壶……”

  店小二眼神迟疑。

  江姗再接再厉掩面哭道,“若是被他发现我打翻了他的酒壶,我非要被他一直休书休了不可。被人休退我无颜回娘家,那只能……那只能……”她越说越伤心,连肩都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店小二终于于心不忍道,“这酒叫‘千年醉’,唯有郡南十里桥边的花家酒肆才有。”

  江姗止住哭,抬起头的时候妆容未花,眼里竟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谢啦。”她转身就走。

  店小二才知道上了她的当,但还是忍不住追去说,“姑娘,你去花家酒肆务必小心呐,从那里出来的人个个都像中了邪似地,姑娘你还是不要去了!”

  但江姗哪里能听他的。她便是要一路朝着酒这条线索追过去,一直到找到那个术士为止。跨上了马背,一道风过,江姗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江府方向。

  经过她的提点,白烨应该已然对姐姐讲明心意了吧。她们此时此刻在干嘛?是在把酒言欢,是在谈论古今,还是在商讨生意?

  无论如何,江姗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于心无愧。

  她勒紧了缰绳,缰绳狠狠地嵌入她的肌肤里,甚至要勒出一条於痕,但江姗浑然不觉,因为她的心更痛、更酸、更闷。

  “驾!”江姗娇呵一声,声音格外嘹亮,她仿佛要将满肚子的不舍不愿都发泄出来。

  店小二追出来忙冲着她的背影跺脚喊,“姑娘,花家酒肆在南边,你跑错方向啦!”

  江府门前。

  秋风萧瑟。

  残风卷起枯叶,灰尘蒙面。

  一个女子穿着单薄的白衣,垂着头,披头散发地跪在江府大门前。许久,她一动不动,风偶而撩起她的衣袖和头发,露出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和一张已经毁了的脸。那几乎已经不是人的脸了,鼻梁骨歪斜,嘴唇一边扯裂,眼珠子掉出来一只,另外一只已经不见。耳朵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去了半截。手指骨白森森地露在外面,空荡荡的衣襟内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残躯。

  没有人敢靠近她,因为有小厮曾发誓说,他一靠近这个东西,就会听见一阵尖锐的、凄厉的笑声,似乎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老叟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