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

  一道红棕色的影子从江府门口如出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白烨向门口的小厮问明了出事的地方,便徒步赶了过去,江府并没有派人监视,白烨心想,定然是江虞觉得自己有求于她,才不会限制自己的行动。

  吴郡四边临水,空气湿润,主干街上屋檐朝外翻出,十足的江南意味。

  白烨走在街上,四处瞧瞧看看,她在阴司太久,已经遗忘了阳间的温暖。

  “蟹脚糕——”有人在叫嚷着,“热腾腾的蟹脚糕啦!”

  白烨驻足,扭头望了一眼摆在街口的高高的蒸笼,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人家正在努力叫卖。金灿灿的蟹脚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热气四射,叫人垂涎欲滴。

  但白烨没有味觉,从做无常那天起,她便不会饿,不会睡,不会累,她食不知味。

  一队官兵忽而从面前冲了过去,铠甲的摩擦声将白烨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白烨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停留,拔腿跟着那队官兵冲去去的方向奔跑。

  吴郡城外东郊,有一处湖名曰澄湖,此湖以盛产螃蟹而闻名,风景娟秀,湖中有岛,可供游人嬉戏赏玩。

  原本今日阳光明媚,气候温和,是个游湖的好天气,但可惜偌大的湖面如今空荡荡,北岸来了几个吴郡的皂隶。

  一匹红棕烈马踏踏而来,带起一卷烟尘。

  皂隶看见骑马的是一个女子,刚要拦阻,却被一个眼尖的老皂隶横手阻拦怒斥道,“没看见那马上的人是谁吗!她是江府大小姐江虞,你们有几个胆子敢拦她?!”

  闻言皂隶皆惊,没有回避,反而纷纷望向那马上飞扬的女子。

  她便是江东赫赫有名的江虞!

  “吁——”江虞勒马,红棕马前腿抬起,惊退了近前的几个皂隶。江虞居高临下问,“出事的人在何处?”孙权是掩藏身份与江姗一同游玩的,他必定被混在一船的游人当中。

  “都还在岸边,有郎中正在施救,有不少的人呢,真是悲惨。”一个皂隶答,两眼发直地盯着马上的少女。

  江虞目光一敛,翻下马匹将缰绳交与他,淡淡道,“看好。”随后,便目中无人地在众人面前穿过,径直朝着北岸中心地带去了。

  被嘱托的皂隶脸色潮红,心儿突突直跳,握着缰绳好似握着命根子一般,别的皂隶要来看马,被他粗鲁地推开,“别动,这是江大小姐的马,是你们能随便摸的么,快滚开!”

  旁边的皂隶悻悻地瞪着。

  红棕烈马低头咬了一口鲜嫩的小草,鼓着腮帮慢条斯理地嚼着,马尾一扫再一扫,理也不理这周遭嘈杂的人类。

  军医抹掉额角细汗,这里躺了三个人,一个呼吸微弱,一个脉搏虚浮,还有一个脸色已经青紫,该先救哪个?

  “先救这一男一女二人。”身后有一道沉稳好听的声音说。

  老郎中回头,见到一个长相出众面色平静的女子,心中暗暗惊叹她容貌的同时,又见她衣着光鲜,料想她定然身份尊贵,于是便请教道,“这位公子呼吸微弱,尚且有救,而那位船夫为救此二人溺水已久,恐怕再不施救,性命危殆。”

  “这女子如何?”江虞半蹲下来,看着面色惨白的江姗,眉心微蹙,“她可有性命之虞?”

  郎中摇头,“依照老夫所见,这位姑娘性命无虞,只需要好好调理。”

  江虞点头,扶着江姗的同时望向孙权,再看向舍命救二人的船夫,“老先生,请你尽力去救这位公子。”

  “为何要救那位公子?”又来了一人,娇容带着一丝愠怒,指着奄奄一息的船夫道,“他拼了命去救人,难道因为身份高低贵贱而先舍弃他?”

  江虞若有深意地看着白烨,淡淡道,“如你所说,他既已拼了命去救人,此刻便该成全了他的拼命。”

  “你!”白烨怒火中烧,一时间气得无话可说,嘴唇颤抖,一拂袖气呼呼地蹲在那船夫边上,想方设法去救他。一双辨析阴阳之眼,已看得出船夫身上的阳气像是倾泻而下的水流一般望外窜,即便自己施术封堵,也只是堵了这边失了那边,但若是这郎中能够提早施救的话,或许……或许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郎中对孙权施针,孙权咳出一口湖水,恢复了一些血色。白烨扭头去看,孙权身上一层金光笼罩,隐隐是帝王之相。她替死去的船夫盖上眼睑,默然起身,一字一顿黯哑地说,“江虞,你非但冷血,而且自私。”若是先救船夫,或许他就不会死,你选择先救孙权,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此刻江虞正缓缓扶起江姗,对白烨的指责充耳不闻。

  江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隐约看见了白烨和江虞。

  “姐姐——”

  “姗儿,没事,有姐姐在。”江虞温柔地揉了揉江姗湿漉漉的头发,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外围走。

  而白烨则还站在那船夫的尸体之旁。

  郎中背起药箱,想了一想道,“你别怪那位姑娘了,那位姑娘的选择或许另有考虑。”

  白烨转视郎中,“另有考虑?”

  “这位船夫面色青紫,若老夫先救他,未必救得活,而那位公子虽然气息微弱,但老夫有把握能够救活他。如果依照姑娘所言要我先救这位船夫,救地过来自然是好,若救不过来,亦错失了救那位公子的时机,这便是两条性命。”

  白烨默然许久,道,“恐怕先生是高看了她江虞,她所要的,只是权力和身份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皂隶就是古代最基层的衙役。

  、第八回

  白烨不记得那日是怎样回到江府的,只记得回去的时候,府中的人像是蜜蜂绕着蜂窝围着江姗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却惟独不见江虞。

  “江虞在何处?”白烨随手拽住一个小厮,那小厮见是白烨,问的又是江大小姐的事情,忙迭声道,“不知道,不知道。”

  白烨松开他,他便匆匆端着脸盆往江姗那处去了。

  透过推开的门的缝隙,白烨可以看见江姗正躺在榻上,侧着身子面色惨白地俯在床沿不住呕吐,屋里的婢女忙成一团,乱成一锅,而身为姐姐的江虞却不在。

  白烨站在江姗门前院中,身边的槐树落下几片凋零的叶子。

  她突然猜到了江虞可能去的地方,猛然转身,又朝府外去了。

  在门口见到一匹白色骏马,也不管是谁的,跨马便上,径直往北边孙府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