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微笑。

  自从他与如今的吴侯孙策一同领兵凯旋而归,江东父老谁人不敬重钦佩?江东的女子更是仰慕非常,亲昵地称呼自己为“周郎”。可这江家二小姐,怎的这么不将一个大英雄放在眼中?

  “没什么,只是江二小姐的酒洒了。”周瑜指指桌面道。

  江姗这才看见翻倒的酒杯浸透了衣袖,慌忙起身抖袖,却洒了周瑜一身,她吐吐舌头道,“不好意思,我……”余光又往那柱子方向望,可惜那女子已经不见了,江姗又四处瞧了瞧,依旧不见那女子踪影。

  周瑜并不生气,笑着摇摇头,再转首望着竹台,竹台轻纱飘渺,他若有深意道,“江鹤楼菜色寻常,酒也寻常,可是人不寻常。”

  江姗这才怔忡朝他看去,他方才好像唤她“江二小姐”?

  周瑜回过头温和微笑,拱手道,“周瑜见过江二小姐。“他笑起来犹如三月春风般和煦温暖,但那双丹凤眼里却极迅速地闪过一道精锐的光芒。

  这江鹤楼乃是江家产业,江家富甲江东,有能力去经营的并非江父而是江家大小姐江虞。听闻江虞自小工于计算,七岁能做账,十岁心算快于五位先生珠算,十二岁能率商队北上与鲜卑谈生意,十五岁便能将江家产业做大,使得江家显赫一时,如今江虞十九,却不经常露面,使得她的传奇更加扑朔迷离,吴郡内诸人对她更是好奇的很,有传闻说江虞德艺双馨,才色双绝,惹得吴郡年轻公子个个拉长脖子想要一睹芳容,可惜终不能如愿。

  他周公瑾虽刚从巴丘之地提兵而回,但早闻江虞之大名,如今来江鹤楼,便是专门来见江虞的。

  江姗坐了下来,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江二小姐?”

  “本来只是猜测,”周瑜道,“如今方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为先篇《白烨无常》之改编版,本章中第一个黑衣赤脚女子为某君,其后江虞、江姗、周公瑾乃至于白烨都已出场,希望不要造成混乱...

  、第二回

  正当江姗着急怎么赶人时,饶音绝终是出现了。

  江姗沮丧地叹息一声,心中已将周瑜记恨的死死地。

  饶音绝上台的时候蒙着面纱,人们只依稀瞧见一对剪水双眸,透着冷淡和疏离,姿态高傲地一步步上了竹台,竹台四周轻纱曼舞,她微微弓腰放下负在背上的长琴,垂眸调试。

  台下,听客屏气凝神,深怕扰了佳人。

  台上,饶音绝旁若无人,端坐在凳上,慢条斯理地以布条缠绕纤纤玉指。

  台前,一桌二人,周瑜挺直了身子扭头往上望,而一边气鼓鼓的江姗也扭过了头,眼中的恨意消退,代之以憧憬钦佩之情。

  这便是饶音绝了,一个姐姐从北方寻觅来的奇女子,她的琴技连姐姐都自叹不如。

  江姗一直将江虞当做天,在她眼中,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姐姐江虞更加出色的人了,可是这个饶音绝却是一个例外。

  回头再望二楼卷帘厢房,隐隐见得帘内人影濯约。江姗往上望时,她也正透过疏疏密密的卷竹帘往下瞧,江姗忽而调皮勾嘴一笑,上面的人儿亦宠溺地点头轻笑。

  周遭静悄悄的,呼吸可闻。

  良久,竹台内琴声起。

  如春风拂面,清脆娇俏,仿佛一位江南年轻少女正撑着一柄轻纱伞行走在吴郡僻静的街道上,临水照花,少女驻足在水边,俯身下望,整理云鬓。

  正当人们闭目欣赏的时候,蓦然地,在缓和平静的琴声中,插入了一丝雀跃的音调,原来是那少女等来了情郎,伞落,人影相照,转身回眸间,卿见君归。

  细雨蒙蒙,远处金鼓垒动,琴声骤然拔高,越来越促,佳偶分离,情郎转身入向那烽火连天处,唯留那女子一人,孤身于水边,台步追去,却脚下不稳,跌倒在清冷的青石地面上,身后,伞随风卷起,落在了那带着涟漪的水中……

  江姗久久沉浸在这段以琴声铸造的故事中,她不知道是否只有自己感觉到了这里面的哀恸,环顾周遭,江姗见诸人或抿嘴不语,或深锁眉头,又或有的红了眼眶,更有甚者,已经滑下两行清泪。

  又见周瑜,这位身经百战的少年将军,此刻竟也流露出动容的神情来,虽然只是隐隐地。

  江姗方才的气因他恻然的表情直接散了,转而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始安慰人,“你也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

  周瑜抬头望她,正对上一双盈盈的眼睛,清澈明亮。

  江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开心一些,扬起灿烂的笑容道,“要不我请你吃东西吧,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周瑜愕然。

  这丫头竟然像安抚小孩一样对待自己,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堂堂的江东大将军么?

  江姗以为他不满意,眨着大眼睛,仔细思考道,“要不然这样,我带你去见饶音绝姑娘,让她再给你弹一曲快乐的曲子,这样你就不会伤心了。”她说罢垂下头自己小声地嘀咕,“可是不知道饶姑娘肯不肯听我的话呢……她只听姐姐的……”

  周瑜静静地看她自言自语,不禁觉得好笑。

  方才他动容是因为听曲想起了孙策之情谊,当年他奔驰八百里追赶至江边相会,让周瑜感动不已。从那时候起,周瑜便下定了决心辅助孙策,如今他在镇守巴丘之时,惊闻孙策打猎之时被刺客所伤,故而提兵自巴丘而回,一路上累死了五匹马,风尘仆仆地赶到吴郡。

  孙策虽强撑说无恙,但明眼人能够瞧得出来他隐约有伤重难返之势,能救他的,恐怕只有名医华佗,但华佗早已北上,现在又在曹操军中,如何能够悄无声息地将他带走,周瑜思来想去,也只有江虞有这个本事,她与华佗相交甚笃,有她出马,华佗一定会亲自南下为孙策看病。

  曾去过江府几次,但江虞一概避而不见,行踪飘忽,故而,周瑜只能怀着心事来到此处,又听到了如此惹人心痛之琴音,周瑜所想到的,只有当年意气风发而如今重病卧榻的孙策,周瑜即便极力压抑终不能掩饰情绪。

  周瑜望着江姗,道,“那就有劳江二小姐了。”

  江姗带着周瑜绕到江鹤楼后院,道旁两侧栽种着柳树,远处有一池塘,风平浪静。江姗说,饶音绝每次抚琴完毕都会来后院琴房稍憩片刻,然后会有一辆马车将她接走,除了江虞之外,再无人知道她的下落。而江虞此刻也应该在那琴房,陪着饶音绝请教指法。

  周瑜闻言自然高兴,看着江姗的后脑,和腰间一甩一甩的衣带,在月光朦胧之下,周瑜觉得她仿佛是一只精灵,永远那么轻盈可爱。

  “到了,”江姗竖指抵在唇上,她的身后是一间朱红色木门大房,里面点着明亮的烛火,燃着熏香。“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等。”

  周瑜应下,负手站在门外,见着江姗鬼鬼祟祟地推开一道缝隙,再鬼鬼祟祟地钻了进去,之后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密不透风。

  周瑜不禁微笑,夜风微凉,吹拂他的衣襟,他回过身仰头望着明月,清辉下,有一水池波纹暗涌,一圈一圈朝着岸边荡涤开来,光华下,有一白衣人影从水纹的中心缓缓腾空升起,衣裳尽湿,滴落着光洁透明的水珠。

  啪嗒——

  啪嗒——

  此人黑发如瀑,湿答答地搭在肩上,额前碎发服帖地熨在皮肤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渐渐变了颜色,右眼化作了湛蓝,而左眼则是血一般的赤红。她游移地观望四周,心中疑窦不解,又忽而噗通一声狼狈落回了水中,水面荡漾。

  周瑜听见了这微弱的噗通一声,朝那水面望去,但水面除了几道波纹之外,再无其他,周瑜刚要启步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却听身后门内有人撒娇道,“姐姐,就让饶姑娘再抚琴一曲嘛,他可是东吴的大将军,若是您不答应他就伤心难过,难过了就打不了战,打不赢就会让吴郡遭殃,你忍心见江东生灵涂炭吗?”

  周瑜拧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