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瞄了眼主任身边的律师，这个人她知道，是某跨国律所a市的负责人——佟知秋。
能请得动一个大名鼎鼎的律所的主任来处理一个劳动仲裁的案子，可见校方对这桩案子有多么重视。程白不得不联想他们有多么想要掩盖2年之前的案件真相。
两队人马办了手续进入了仲裁庭，程白今日带的助理是个实习的小姑娘，她刚从政法学校毕业，长的标致清秀。但胆子有点小，再加上是第一次跟随着大律师上仲裁庭，所以显得有点紧张。
程白虽然有冷面大魔王的外号，但此刻对她要求不高，只要她做好助理应该做的杂事程白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正式开始仲裁之前，仲裁庭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进行调节。
程白看着佟知秋说：“我方愿意调解。”
可是佟知秋却冷酷地回答：“我们不愿意，请开始仲裁吧。”
他的回答在程白的意料之中，程白实际上也不愿意调解，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对方显然是不会轻易妥协的，她只有尽情利用自己手上的武器材料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佟知秋连这样的案子都接，校方花费的人脉资源和金钱资源应该不少。
没想到这场普普通通的劳动仲裁案子还挺有趣。
“程律师，刚刚您为什么愿意接受调解？我们不是一定要上庭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对我们有利吗？”程白的小助理问。
程白一边整理案卷一边说：“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意调解，所以我必须要同意。因为这样才能显得出我们的诚意，让仲裁员们看一看我们还是处于弱势一方的，所以对方的拒绝的越快、态度越坚决就越是对我们有利。”
小助理满心佩服：“程律师您真厉害，连这都已经考虑到了。”
程白对她的称赞不置可否，这样的称赞她已经听的够多了，尤其是在全面接手沈荑的业务之后仗着沈女王的无限光辉得到了来自社会各界的赞扬。
有些机构组织纷纷邀请自己去做主题演讲，协会也要给自己评一个“年度优秀律师”，可是程白一不做学术，二不喜欢跑头露面，所以能够真正参加的这类评奖活动少之又少，不是人家不请，而是程白不愿意。
但这样的情况也给她敲响了警钟。现在这一切都是沈荑带来的，她和沈荑到目前为止的合作都算愉快，但如果有一天她们有了利益冲突或者观念冲突呢，自己的基础就显得特别脆弱。
既然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程白已经开始计划增强自己的抗风险能力，如果未来有一天没有了沈荑的支持她也必须能够独立撑起律所，她应该要抛掉沈荑的专属律师这样的标签，逐步打造属于自己的个人品牌。
进来的仲裁员的响动拉回了程白的思路，她抬头扫视着上面的三个人，仲裁员和法院的法官不同，法官是具有法律背景的专业人才，劳动仲裁庭的三位之中有两位分别来自于行业和工会，所做出的裁决未必完全依照法律，很多时候是依照他们对于劳动者的感性判断。
程白知道挑起这场仲裁的目的不在于胜利，在于用这个筹码逼迫对方提供2年前的内部调查档案，本来以为校方会妥协，却没想到居然来了，而且还带着业内知名的大咖过来，事情就比原来想的复杂很多。
程白总不至于真的赢了那笔赔偿金就走了吧？
虽然形式上胜利了，但实质上却输了。
但即使这样，程白也不能轻慢这场仲裁，更不能输掉。
余光瞥见身边小助理绷直的背脊，程白微笑，自己当初第一次上法庭的时候也是这样，但经验是要从一场场战斗中累积起来的，到了最后会形成律师自己的个人风格，这就是庭审的魅力。
“不用太紧张，今天你来就当作观摩，等到下一次你自己亲自接受案子进行庭审了，还会有新的收获，那时候你才是一名真正的律师。”程白出言安慰。
小助理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程白的侧脸，“谢谢你，程律师，您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可怕，其实您对人还挺……温柔的。”
程白思考了一下：“是吗？”
既然调解失败，首席仲裁员宣布开庭。
在走过了几个既定的步骤之后，双方正式开始进入最为关键的答辩程序。
佟知秋说：“肖盛严重违反校规，根据双方签订的《劳动合同》以及校方规定应该予以辞退，校方严格依照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合法解除劳动关系，请仲裁庭裁决校方行为合法！”
程白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驳斥：“既然被申诉方提到了《劳动合同》和校规，那么请被申诉方具体指明是哪一章节的哪一条规定了申诉人被辞退的理由和依据？”
佟知秋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拿出双方的劳动合同以及校规之后说：“根据劳动合同的第五条规定，如果劳动者严重违反规章制度的，校方有权单方辞退。另外根据校方公布的规章制度第三章 内容规定，作为教育工作者，劳动者应该秉持师德，如果因为师德败坏并对学校造成恶劣影响的，视为严重违反规章制度，即校方有权单方辞退。”
程白复述：“‘因为师德败坏并对学校造成恶劣影响的，视为严重违反规章制度’，这句话我记的对不对？”
佟知秋觉得对方有阴谋，但一时无法分辨，只能点头：“对。”
“不知道佟律师对于‘并’这个字作何解释？”
佟知秋低头仔细看这一句，眉头皱了起来，不好，程白估计要玩文字游戏。
程白的小助理仰着脑袋盯着她，她也好奇程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既然佟律师不解释，那么就由我来解释吧，‘并’的意思根据司法解释，应该是‘同时具备’的意思，根据汉语词典解释，是“合在一起”的意思。把‘并’字放回到原文当中，前面是‘师德败坏’后面是‘对学校造成恶劣影响’，也就是说——并字前后的条件需要都成熟了，才算是完全符合规章制度中所规定的‘有权单方辞退’的情形。”
佟知秋冷冷地回：“肖教授事件在社会上闹的沸沸扬扬，他利用教授的职权逼迫学生进行桃色交易这难道不算师德败坏？”
“佟律师，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那位学生的片面之词，”程白面向仲裁员，“各位仲裁员，肖教授已经向法院正式提出名誉权纠纷诉讼，肖教授是否真的‘师德败坏’还没有定论，被申诉人不能在法院之前断定肖教授败坏了师德！”
首席仲裁员点点头说：“被申诉人，你还有其他证明证明你们的观点吗？”
小助理这时候喜上眉梢，低声对程白说：“程律师，你在什么时候读过了对方的校规了？校规这么长这么厚你都读了吗？”
“嗯，”程白坐下来盯着对方，“你记住，只要是有可能涉及到的证据材料，无论多长朵复杂的内容你都要仔仔细细读完，否则等到对方提出反驳你再去看就来不及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小助理心领神会地说。
“不要高兴的太早，这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存在，一旦对方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们提起劳动仲裁的目的可能就要落空了。”
“是什么问题？”
程白摇了摇头不打算对小助理说太多，祸从口出，有时候想法还是停留在脑袋里最安全。
“尊敬的仲裁员，既然申诉人律师提出了‘并’的各种规范解释，那么我们同样也要用‘各种解释’来解释一下‘师德败坏’这个词。根据汉语解释，‘师德’是指愿教师的职业道德，是一种所有为师者均应遵守的行业规范，行为准则。作为人民教师，不仅仅应该从行为上作为表率，而且应该从学术道德上遵守行业规范……”
程白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
佟知秋不愧是跨国所的a市负责人，自己玩的文字游戏，他也跟着玩文字游戏，辩论技术上不分上下，脑袋也非常灵活，他现在正在利用自己的逻辑来反驳自己的观点，是个非常强劲和灵活的对手。
“这是肖教授发布的学术论文，经过比对，和国外一篇早前发布的论文内容有近75%的重复率，区别点就在于一个是中文发布，另外一篇是全英文发布。申诉人律师对这样的明显抄袭的论文有什么意见？”
程白说：“请被胜诉人律师继续讲下去。”
“那么我就默认申诉人律师也承认这一篇论文是抄袭的，肖盛作为文章的第一作者应该对此承担主要责任，对于一个抄袭论文的教授而言，显然也属于‘师德败坏’，校方据此辞退肖教授无可厚非，属于合情合理合法！”
“据我所知，很多期刊在收纳学术论文的时候会要求联络作者提供信息，仲裁庭，我怀疑这篇论文是由第二作者直接提交上去的，肖教授未必知情。”程白说。
佟知秋随之拿出另外一份材料：“仲裁庭，我这里有一份肖盛亲笔签名的投稿声明，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是他作为第一作者完成的论文并且声明一切法律后果由他承担！”
“请仲裁庭仔细查看该论文的作者除了肖教授之外还有谁，第二作者就是肖教授的学术余席席。在很多期刊论文收稿的过程中，编辑会要求学生的导师作为第一作者，这时候导师往往会基于对学生的信任而同意署名，但这并不代表论文就是导师所为，有可能是学生自己擅作主张抄袭的论文。”
三个仲裁员交头接耳讨论之后说：“申诉人，如果你没有其他证据表明你所说的内容，那么我们即将作出裁决。”
听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接受了佟知秋的说法要作出对肖盛不利的裁决！
连程白的小助理都知道这场仲裁对程白的重要性，本来胜券在握，可没想到居然出了一个‘论文抄袭’从而‘师德败坏’的不利事件！
这下程律师该怎么应对？！
可是当小助理重新看着程白的脸的时候，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起了细微的变化。虽然‘论文事件’干扰了她的节奏，但程白只是略微吃惊，而在吃惊过后，她又恢复了一派从容。
“各位仲裁员，我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