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她那么渣!还哭【完结】>第51章 殉葬

  乾庆五年, 帝病重,帝师回京,于念师台为帝祈福,大赦天下。

  羌宁觉得十分意外, 皇帝好端端的, 怎么会突然病了?

  而且这大赦天下来的不是时候, 很多前朝犯事儿的旧臣也被放了出来, 天下本就乱成了一锅粥,又在这个节点放出了这些人,岂不是乱上加乱?

  林冬阮入宫后迟迟未归,羌宁本想着去宫中接她,但刚一出门,就被门口两位打扮可疑的人拦住了。

  外面雨大, 这两人合起油纸伞,扯掉兜帽——竟然是远在三启的张蔚岚带着江念阳一同来了。

  羌宁问道:“二位这是——”

  “我二人奉帝师之命, 来接应殿下。”张蔚岚悄然从怀中拿出一物, 正是林冬阮亲笔所书,他说, “宏武八大营一半在京中另一半驻扎在京畿, 我们只需等帝师传出讯息, 就可一举攻入京城。”

  张蔚岚一直跟着自己, 羌宁倒是知道,但她看向张蔚岚身边的江念阳, 并不敢完全相信对方的衷心。

  江念阳跪地, 双手奉上八大营虎符:“末将愿追随殿下, 奉殿下为新帝。”

  “将军衷心相随,本宫定然会记得, 他日即位,必不会亏待将军。”羌宁需扶他起身,收下了能调令八大营的虎符。

  林冬阮临走前并未告知她目的,羌宁根本没想到对方入宫这么着急是为了取皇帝的性命,她叫张蔚岚和江念阳来跟着自己,一半是为了谋事,另一半也是在保护自己的安全。

  可她林冬阮呢?孤身直入,谁知道那皇帝是不是装病,会不会发疯伤害她?

  羌宁越等越焦躁担忧,偏偏还没办法直接带军闯入宫中,万一惹急了皇帝,反而让林冬阮置身险境。

  “宫中有禁军八卫,六品以上大小将领共七人,虽说全是高门子弟兵,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二万余人。”羌宁与江念阳谈道,“我们从八大营调令军队打入京城也需一个时辰以上,要是真的到了贯甲提兵那一步,帝师的性命如何保证,谁来保证?”

  “陛下重病时大赦天下,有我们八大营旧部的将领回到了宫中,他们也曾教导过禁军里的子弟兵,在禁军中颇有威望。”江念阳道,“末将已派他们去牵制禁军,一旦京中内外起了战事,必然要保护百姓,减少两方不必要的伤亡。”

  张蔚岚也道:“殿下还请相信帝师的本事,帝师算到今夜雷电晦冥,旭日西沉,帝王星落,山陵崩,天下哀,如果不出意外,是到不了举兵逼宫这一步的。”

  羌宁:“……”

  这些事,林冬阮半句都没有告诉她。

  她最初只想娶对方为妻而已,没过多久就莫名其妙被推到风口浪尖,等她回过神准备好好筹谋了,对方竟然直接就去皇帝身边逼宫造反了,说不定这天一亮,事情就已经办成了。

  整个谋反逼宫的过程,她只来得及参与个结局。

  数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因为心中的羌宁根本没心思再去责怪林冬阮了,外面风大雨急,宫里的林冬阮在等皇帝崩逝,也不知道也没有危险。

  羌宁想,皇帝的重病来的毫无预兆,是不是……也与林冬阮有关。

  林冬阮那么仁慈良善的大圣人,会做这种事情吗?

  犹记得在五丧镇,林冬阮不让她双手染血,也见不得百姓伤亡,那为什么换到皇帝身上,林冬阮就能很下手去做呢?

  如果皇帝的病真的因林冬阮而起……羌宁想到这里,又否认了这个念想。

  她宁愿相信林冬阮从卦象上面看出了什么,才去做这些事,而不是为了当年的承诺违背自身道义,甚至为了她,去间接害人。

  戕害天子,是会背负万世因果的。

  羌宁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准备派一队身手好的影卫入宫去保护林冬阮。

  “还需找位信得过的将领去办这件事。”羌宁回首看着江念阳,问道,“爱卿觉得何人能带队?”

  ·

  宫中,养仁殿。

  林冬阮垂眸看着重病的帝王,将宫人煮好的药放置一边,并未要求他服下。

  没了帝王紫气护体,昔日矜骄傲然少年已经成了枯瘦虚弱的模样,躺在龙床上,像是枯骨撑皮。

  短短几年,物是人非。

  命途衰败的过程一旦开始,便注定了结局如此。

  “老师,扶朕起来,朕该喝药了。”皇帝看着上方的明黄帐子,想要对林冬阮露出艰难笑意,却还是失败了,他自嘲似的咳了几声,说道,“这在宫里的日日夜夜都想念这老师能归京再看朕一眼,重病在榻时,反而不想让老师瞧见这幅病容……可是,若不是朕病成这样,老师你也不会回来了吧。”

  林冬阮没有扶他,也没有把药给他:“陛下,那药苦口,还是莫要喝了。”

  “可是不喝药,朕的病就一直不会好,会让老师担心的。”皇帝想来想去,还是挣扎着起身,“苦口便苦口罢,再苦也苦不过孤身一人被锁在深宫里。”

  林冬阮依了他的意思,把药递给他。

  皇帝没有接,而是轻声问:“可以劳烦老师像之前那样亲自喂吗。”

  药匙柄“叮”地一声碰到了药碗边缘,林冬阮摇了摇头,眼眸中多了一些悲戚神色:“陛下你长大了,已经不是儿时光景了,喝药得自己来了。我……去给陛下取些蜜渍梅子清口。”

  “好,那好,朕自己喝。”青年接过药碗,皱眉一口一口咽下,他喝完把碗丢到一边,看到了取回梅子的林冬阮,“老师还记得朕爱吃什么。”

  “今年百姓收成不好,难见梅子。”林冬阮将梅子递过去,说道,“好在宫中不缺此物,陛下还能尝到。”

  皇帝捏着梅子,咬了很小一口,笑道:“今年梅子酸,虽说是蜜渍的,朕却一点儿甜味也吃不到了。”

  林冬阮说:“陛下的病已经到了无味无觉的地步,不是梅子酸。”

  “老师不让朕喝药,是不是也觉得朕活不了了。”皇帝没有吃完剩下的梅子,而是把梅子放到了一边,“其实朕根本喝不到那药苦不苦了。”

  林冬阮拿出帕子,取了几枚梅子,沉默地试了梅子味道,没有应答。

  面前的青年又咳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眼角的泪不停地落。

  林冬阮轻拍他后背,终于叫人气顺了些。

  “这是朕即位的第五年。”皇帝捂住胸膛,问她,“为帝多年,老师一定对朕很是失望,可惜朕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不得不为他继续撑起这天下,可朕这一生……本不该被困在这宫里,朕也想出宫去看看我朝的山河湖海,做个潇洒恣意的渔夫,而不是像朕的父皇一样整日算计臣子,一生心术诡谲,至死也得不到真心。”

  林冬阮在他身边回答:“陛下怀柔,做错了事情。”

  “朕其实是故意的。”正值青年的皇帝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他咧着笑意,看着林冬阮说,“因为朕在想,如果朕犯了这么大的错事,老师会不会心软,回京来纠正朕的错失。”

  “陛下你怎可如此儿戏?君王的举措就是事关天下的大事,你可知自己一旦错了,就会事关无数百姓生死。”林冬阮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险些气绝,她起身,目光严厉道,“一错再错,不知悔改,陛下忘记自己当年在列祖列宗面前发的誓了吗。”

  “一错再错,从初次犯错开始,事情就无法回头了,朕果真不该做这个皇帝,惹得天怒人怨。”皇帝死死抓住身下榻,痛苦不堪,“只是割地赔款一件小事罢了,谁曾想会惹来天灾,更料想不到那些官员都是尸位素餐的佞臣,一个个的都在欺瞒着灾祸大事,直到瞒不住了才抱团告诉朕,朕早已没了办法……老师,你也知道,朕最厌恶一个人去扛这些糟心的事情。”

  林冬阮沉痛:“陛下,你是天子——”

  “朕是天子又如何?”皇帝摊开双手,自问自话,“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他只想逍遥尘世,去个寻常人家,做个庸碌无为的普通人,去过平平无奇又自由的日子。

  可这由得他吗?

  有人问过他的想法吗?

  “朕不愿做储君,不愿坐在这皇位上,是老师你——你在我父皇面前许诺,会亲自守着我,守着这河山,辅佐我上位。”皇帝握紧掌心,浑身都在颤抖着,“我那时候以为你会陪我一生,不曾想即位后,你就要转身离去。”

  “臣依照诺言扶持陛下即位,朝堂平定日,臣就该退了。”林冬阮并未违背诺言。

  “你知道朕有多害怕吗,你说要走的时候,朕整夜整夜睡不着。”青年长叹,“于是天亮后,朕去求你做朕的皇后,给你天下最尊贵的身份,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你,可你还是狠心地离去,撒手让朕一个人留在宫里,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林冬阮回答他:“做皇后是不忠不仁之举,你我师生殊途,不可强行羁绊。”

  “父皇善疑,朝堂臣子无人能躲掉那算计,甚至朕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也没能躲过那严苛的要求和疑心。朕还记得很小时候,父皇叫朕去书房检查课业,朕怕得很,是老师你为朕梳理好种种答案,朕这才不那么怕了。”病重的皇帝开始回忆过去,再次垂泪,“朕常常想着,只要身边有老师,再大的事情都不必畏惧。老师还说,等朕即位之后,要带朕去江下瞧瞧,看我朝无际的湖海……老师,你走后的这些年,替朕去瞧过没有。”

  “臣西北而上,并未见水。”林冬阮有些愧疚,瞧向他眼睛,却见对方眼眸失去了光亮,她一怔,轻声问,“殿下,外面雨停了,叫宫人拉开遮光帘子吧。”

  皇帝应下:“雨停了就好,就依老师的话。”

  林冬阮看向外面——依旧暴雨如注,根本没有雨停。

  面前的人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陛下。”林冬阮起身走近,“陛下,还能听到臣的声音吗?”

  “听不太清了,只隐约一些。”皇帝见她知晓真相,也不瞒着她了,“五识六感渐失,这就是……我父皇为老师选的结局吗。”

  林冬阮:“陛下吃了那解药?”

  青年点头:“父皇派人为我留了解药,叮嘱道,若他日即位,便将此解药给帝师你,解了你身上的毒。”

  原来……这不是解药,是过河拆桥的毒药。

  “父皇果真了解朕,知道朕性子懦弱,必然会继续依赖帝师,所以把毒药留下。”躺在病榻的皇帝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同时又流泪不止,“他也没想到吧,朕舍不得帝师走,所以用解药来要挟,希望你还能回来。”

  林冬阮低下头,好像猜到了什么,语气失了平静:“为何要服下那解药,那不是给你的。”

  “三启郡,张蔚岚之子。”皇帝咳了几声,唇畔全是零星血迹,“父皇同样的手段用了两次,朕收到的是两瓶解药,张蔚岚的独子服下解药后不治身亡,朕便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催命的毒。”

  “可朕又想,万一这一瓶不是毒,是真的解药呢?朕不觉得父皇是那种人,一边给帝师托孤重任,一边又想要了帝师的命。”

  “朕,甚至不敢把这解药拿给御医瞧一眼,朕怕他们之中也有父皇的眼线,一旦错失机会,老师你就没有药可以吃了。”

  林冬阮无法言说心中的复杂,只能坐在榻边亲眼瞧着皇帝逐渐失去五识六感。

  他咳出的血越发多了,帕子不够用,血迹染红衣襟,像是在心口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

  “老师,很冷。”

  林冬阮为他拉高被子,遮住了胸膛的血迹:“等雨停了,就不会冷了。”

  “老师,我害怕,地府的路上,是不是要一个人走了。”性命垂危的青年已经听不到林冬阮的话了,他睁着空洞的眼眸,紧张地想要抓住什么,此刻,他不再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反而像是当年那个不敢走夜路的小太子。

  林冬阮知道对方想要来拉自己的手,但还没能让他如愿,残忍地撤开了一段距离,神色怜悯悲哀:“阿蛮,下辈子,别再来宫里了。”

  没有帝王命数之人,一生受尽禁锢苦楚。

  皇帝没有抓住她的手,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他悲哀地躺在榻间沉默良久,最后挥手打落了身边的药碗。

  “老师,地府的路不好走,生前你不愿陪我,日后不如来殉我,再陪我死后的最后半程。”

  药碗落地,瓷片碎裂弄出了不小的响动——

  就像一个讯号,外面守着的宫人很快推门而入,各自手中都托着长长的白绫。

  “帝师,陛下临行之前,烦请您先探路。”

  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这姐弟俩,真的倒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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