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她那么渣!还哭【完结】>第35章 白马

  “宋掌柜?”

  隔着一段距离,林冬阮出声唤他。

  宋骆怕什么便来什么,他预感成真,一时间连头都不敢回,直接提起灰袍一路狂奔。

  若是叫对了名字, 他是沉稳端持的“宋掌柜”, 而宋掌柜偏偏不会这样不顾形象的直接跑掉。但没有叫对名字, 他又为何如此急切地逃窜呢?

  一旦连累殿下被察觉, 宋骆觉得自己根本背不起这个锅, 这过错很大,长公主会砍了他脑袋的!于是他便赌,赌一个——林冬阮这样根本不会追,也追不上他。

  事实是他赌对了。

  林冬阮好似犹豫片刻,便没有继续追来。

  宋骆为了安全起见, 根本不敢去找羌宁,他在大错与小错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 精致跑到了一个无人的街角蹲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沿路太匆忙蹭到了什么花蜜花粉, 哪怕他蹲着角落,还能吸引蝴蝶之类的野蝶子, 宋骆抬手拍打几番, 怎么也驱赶不散, 反倒是激了一身汗, 也就随它去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他起身, 准备往回走。

  而这样一出去, 却迎面遇上了林冬阮。

  ——林冬阮手上停着一只引路蝶, 看到他时,丝毫不意外。

  瞬间, 宋骆一阵后怕。

  若是方才……他选择去找了殿下,现在怕是要坏事儿了。也难怪林冬阮没有急匆匆地追上来,原来是早在他身上留了标识,他去哪里,对方都能知晓。

  “宋掌柜怎会出现在三启郡。”林冬阮语气平淡,面上根本看不出喜怒,“独自一人前来,难道是在三启郡有熟人吗。”

  宋骆到底也是长公主府多年的府令,很快变出突发状况里回过神来,他继续端起了一副游刃有余的稳住模样,谦和地笑道:“让林大夫见笑了,我来三启,不过是为了躲避仇家罢了,方才是你在唤我名字吗?唉,可将我吓坏了,还以为是债主来讨银两了呢。”

  林冬阮:“宋掌柜欠钱了?”

  “唉,说来惭愧,自从林大夫走后,我那医馆愈发门庭冷落,没过几日便入不敷出了。好不容易招来了个坐堂大夫,那人却是个半吊子,吃坏了好几位病人,人家都上门来讹我,最后还闹出了人命,那坐堂大夫也被打死了,医馆被贴了条子封上了。我只能来三启郡谋生。”谈到伤心处,宋骆抬袖假装掩泪,一副声情并茂的可怜人模样。

  他的话挑不出一点可疑之处,一方面解答了方才逃跑的原因,又交代清楚了自己来三启的缘由。

  林冬阮没有可以再问的,只能将此事作罢。

  “对了。”临到拜别之际,林冬阮叫住宋骆,“当年大雪封山家中无炭火时,宋掌柜予我钱财,有留我行医之恩,今日宋掌柜在异乡走投无路,我也理应回报。”

  宋骆绷直脊背,拱袖行礼道:“那日雨中一别,是我对不住林大夫,林大夫却以德报怨,实在叫宋某没身难忘。但宋某现在尚且受债主追杀,万万不敢连累林大夫,某就此别过了。”

  “正是因为受仇家追杀,所以更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宋掌柜也别推拒了。”一向温和的林冬阮态度强硬几许,硬是把人请到了宅院之中。

  宋骆实在没理由推拒,再一想,在宅子中也好时刻在自家殿下身边候命,倒是方便了不少。

  宋骆颔首:“那宋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羌宁等不到宋骆便返回到了家中,然而她却发现林冬阮出去了。

  出去了?

  羌宁瞬间有种被抛下的恐慌,是自己逼对方太狠了吗?还是对方与自己有了嫌隙不愿与自己同之前那般亲密了?

  “姐姐……”羌宁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提着裙摆慌里慌张地在宅子各处院落找人,“你是在躲我吗?”

  宅子中依旧无人应声。

  羌宁心里越发没底,只好出门去寻,然而她一开门——却看到迟迟不见的宋骆跟在林冬阮身后,一起回来了。

  一时间,羌宁表情几经变幻,险些露出本来面目。

  她以为谎言被戳破,心中已想着要破罐子破摔,对林冬阮做一些强制性的举措了。好在宋骆及时开口,打断了她的想法。

  “姑娘好,没想到你与林大夫搬到了这三启郡。”宋骆笑了笑,看着羌宁,“我在五丧镇惹了债主逃到这里,走投无路时巧遇林大夫收留,若不是她心善,宋某今夜怕是要睡大街了。”

  宋骆开口之后,林冬阮才把目光从羌宁身上移开:“阿宁,日后宋掌柜就在我们宅子里帮忙了。”

  “哦,好。”羌宁回过神来,“我还以为姐姐要抛下我离开了呢。”

  林冬阮有些诧异:“阿宁近日怎的突然很怕我离开?”

  羌宁低眸,再抬眼时,眼中已经带了泪花:“因为姐姐近日待我冷淡,还有秘密瞒着我,今天……还凶我。”

  “我何时对阿宁疾言厉色?”林冬阮吃惊,随即好好回想了片刻,回复她道,“是因为今日叫阿宁出书房外面去吗?”

  羌宁应了一声,委屈地往她怀里扑:“姐姐,你还知道啊。”

  林冬阮抱着她,拍拍她的后背:“是我不对,不会有下次了。”

  羌宁又明知故问地撒娇道:“那你刚刚出门是不是要丢下我?”

  “方才我出门去寻你。”林冬阮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便直接告诉了她,“我知晓你的难过,因此放下要写的书信去寻你,却未曾想先一步见到了宋掌柜。”

  羌宁满意地勾了勾嘴角,随即余光被一旁的宋骆吸引。

  宋骆站在一旁不算远的地方,像是被烈日直晒似的微微眯着眼睛,嘴角也向下撇着,一张脸也拉得老长,见她撒娇,俨然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正扑在林冬阮怀里的羌宁:“……”

  羌宁从宋骆脸上读出了“殿下你居然还能这样撒娇?”几个大字,很快也回了他一个很凶的表情。

  宋骆连忙绷直嘴角,眉心一舒,重新回到了沉稳的模样。

  这宅子院落有几间,林冬阮让宋骆挑了一间收拾了去住,随即便要带羌宁出门去。

  羌宁一脸茫然,问她要去哪里。

  “张郡守约好今日送来千里马,看看时辰也该到了。”林冬阮拉着她的手出门去,“我带阿宁去城郊学马。”

  这可是个好消息,羌宁瞬间喜悦不已,驯服烈马的激动立即涌上心头。

  那是一匹毛色雪白的高头骏马,雨鬣霜蹄,好生威风。

  张蔚岚很懂事地配了鞍鞯与辔头,羌宁在牵起那马的瞬间,险些习惯性地翻身就上马,好在她没忘自己现在是“不懂马术”的模样,连忙松开缰绳摸上马鬃,露出一副惊叹喜悦的模样:“姐姐,这马好漂亮。”

  林冬阮笑着看着她:“阿宁起个名字吧。”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引]……”羌宁想了想,眼眸一亮道,“不如就要‘霏霏’如何?”

  “阿宁名字起得好,只是取自这诗的寓意不佳。此乃君主暴虐无道,贤者相约避地之词。”林冬阮摇了摇头,说道,“不如取自‘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句。”

  “危乱中携手避逃,可不就是我们这样的吗。”羌宁说,“姐姐,那日家中起火后,五丧镇起了最大的一场雨,我俩好不狼狈。”

  林冬阮想了想,正要点头认同,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在今朝君王没有暴虐无道,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

  羌宁道:“战乱劳民伤财,但只要不是穷兵黩武,发起战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就像那日两军一战,若尽快打赢了,根本不会波及到寻常百姓。可惜当皇帝的太软弱,一昧地退避求和,倒是助长了对方的嚣张气焰,我们的百姓只能背井离乡,田地、屋宇、牲畜、甚至是疆土都赔给了那些宵小部族。”

  “阿宁说的对。”林冬阮牵着缰绳,与她一同走在城郊,脸上露出了往日从未有过的欣慰笑意,“对于为君之道,阿宁很有天赋。”

  羌宁说完便看向了她那边,发觉林冬阮脸上的笑很吸引人,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帝师,神姿高彻,清贵温柔,看到学生的满意答案,也会欣慰地点头微笑,给予对方肯定与鼓励。

  很快,羌宁心头一酸,一直在心底潜滋暗长的嫉妒马上冒了出来。

  她想,很多年前,林冬阮应该也是这样对小太子的,也会鼓励对方,夸赞对方,朝对方微笑,抚摸对方的脑袋。

  凭什么自己不是储君?

  凭什么自己做不成皇帝?

  羌宁向来对那帝位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开始有了野心,那九五至尊之位就好像隔着一层纱,隐隐绰绰地勾住她的野心,她对林冬阮有所图谋那天开始,就开始嫉妒憎恨正在当皇帝的那位。

  她想取代那人,让林冬阮做她一人的帝师,所有的喜怒,所有的夸赞与欣赏……哪怕是惩罚,也只能给她一个人。

  羌宁神思一乱,像是受蛊了一样,她一激灵,连忙抓紧缰绳,手心轻微的硌疼唤醒了她的执念,让她稍稍平静了一些。

  再扭头,林冬阮正伸出手边走边抚着夹道的麦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羌宁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阿宁来看。”林冬阮顺着她的问话,把她带近了些,“我朝百姓主种稷、麦、稻、黍、菽五种作物,眼下我们见到的名为‘麦’,是三启郡常有的作物。”

  林冬阮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博闻,羌宁认真地凑近听她讲,讲如何来看麦子的收成,如何凭着时月长势观察今年的丰收与否。

  羌宁听进去了,紧接着学会后,便问她:“今年收成不会好。”

  “干涸与洪涝齐集一月,出苗的月份里,又遭了冻。”林冬阮叹息,“百姓虽不至于颗粒无收,但也过得艰难。”

  羌宁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她探到的消息里,那些人给皇帝的奏折里分明说“君王福泽天下,今年收成颇好”,这不止一人,很多人都这样写折子呈上去了……当然,也包括三启郡的张蔚岚。

  这不是在欺君罔上吗?为何无一人戳破?为何君王会信?

  同理,羌宁不可避免地开始代入自己,她想,若她坐在那个位置上,必然不会受到蒙骗,就像林冬阮说的,对方教给了她这些,她就不会瞧不出这些异样之处,不会枉顾百姓疾苦,不会问出“鸡蛋一枚怎么不是十两”的问题。

  对了,说起来……林冬阮为什么宁愿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都不愿去纠正新帝?

  羌宁也怀疑了一瞬,但很快,这份疑惑又被她自己亲自打消了——因为林冬阮自从新帝登基没多久便请辞深居山林了,新帝做的垃圾事儿她一件都没有听说过,要是她知道了,必然是会生气的。

  林冬阮既然是帝师,一定也教过新帝这些,新帝听了,但左耳进右耳出,相当于没听。

  羌宁得意地想。

  与那扶不起的皇帝相比,自己好像确实强多了。

  “阿宁,来,把手给我。”走到城郊僻静无人处,林冬阮轻盈上马,清风拂过衣袂,飘飖如仙。

  羌宁没怎么注意,再回过头,却刚巧被对方纯白的衣袂拂过鼻尖,芬芳盈沁心中,她看痴了似的,只顾着笑。

  那白马原地踱圈一周,踏着蹄子打了个响鼻,林冬阮执着马缰,再次向她伸手——

  羌宁万万没想到林冬阮这般冷清柔和的性子,居然能如此利落地驾马,她将手交给对方,装作生疏的模样上马,被林冬阮护在了身前。

  她喜欢马,也欣赏马术卓越之人,而今林冬阮如此游刃有余地马术,更是让她一遍遍地加深喜悦感受,无人能想象得到,方才林冬阮邀她上马的情景有多么摄人心魄。

  羌宁想,自己就算做梦,也不该做到如此美的。

  旷野坦途,美人配白马,还会那般温和耐心地在她耳畔教习马术,一点磕碰都不会让她受到,羌宁长这么大都野习惯了,很少有人会如此温柔地给予她教导呵护,那些年失落的情感都在此刻得到了无尚满足。

  羌宁下意识地按着林冬阮的方法去“学马”,像个失了魂的孩童,只知道当时的幸福感受,过后,就好像做了一场华丽美满的梦。

  “阿宁莫怕。”林冬阮搂住她,把她脑袋往怀里压了压,轻轻吻她的青丝。

  羌宁悟了,这是自己沉默太久,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吓傻了。

  “学马确实吓人,但有姐姐,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危险。”羌宁立即顺着对方的安慰去卖乖,“我想我应该学会了,姐姐教得真好。”

  林冬阮:“是阿宁聪慧灵犀,日后若是姐姐离开了你,你也有霏霏,可以……”

  “你去哪里?”羌宁立即梦醒,脸色沉了下来,“为什么还要提别离二字?”

  “世事无常,总有别离。”林冬阮好似没听出她的意思,自顾自地微笑道,“阿宁别忘了,我年长阿宁些,按照常理,将来也该时寿早过尽些……”

  羌宁就怕她提离开,在马上立刻绷紧了身子:“我不许你说这些,姐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必然年岁延年。”

  “起死回生,也是因为病人本就不该命绝。”林冬阮说,“若天命要我早亡,我又何尝能救了自己?”

  羌宁:“你胡说,别说这些。”

  “若能自然而然地老去而眠也是好的,怕只怕与阿宁生离。”林冬阮却没有停下话语,她说,“而今战乱只是暂且平息,若未从根源去除隐患,天下终将大乱,到时候你我无家可依,怕是也得分离。”

  “不会的,不会的。”羌宁一连否认两次,险些被林冬阮“分离”的设想给逼疯了,她真的很畏惧分离,就连提都不能提,脑海中好似有什么暴虐的想法叫嚣着,她担忧至极,一遍遍地对林冬阮发誓。

  “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

  “姐姐,你不会与我分别。”

  “聚散诸行无常,因缘起,因缘灭,因果各自散去时,便是你我分别日。”林冬阮笑着,“阿宁,小孩才信世事永恒。”

  “无论你走到哪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找到你。”羌宁脑海中泛起一阵痛苦,她紧紧抓住林冬阮的手,咬牙道,“林冬阮,你不要想着离开,不要想,永远都不要,如果你是故意离开我,那我一定会抓住你的,不要逼我。”

  林冬阮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轻飘飘地收回所有话:“骗你的,阿宁。”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先秦诗经·国风·邶风《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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