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思考了片刻,眉宇微微皱起疑惑的弧度,轻声说道:“和盛誉不一样,我倒是一点都看不透他。”

  碗里的粥已经见了底,只剩下碗底的几粒米。

  林知羽的语气闷闷的:“我也看不透。”捏着勺子的手微微用力,把碗底剩下的几粒米一点点碾碎,垂着眉宇盯着碗底的碎渣,心里更郁闷了。

  “啊?”球球一愣,杏目眨了眨,迟疑道,“……他……该不会是个骗子吧?骗婚又骗财,外面说书的讲的那些市井故事都是这样的,到最后往往被这样的人骗得一无所有。”

  甚至不等林知羽解释,秋秋握住了林知羽的手腕:“你就留下来吧,我能养你一辈子,要是哥哥不同意,我就和你一起浪迹天涯,我相信靠我们俩的本事,活下来是没有问题的。我们找个小村子,养蚕缫丝,种地养鸡,过我们俩的生活去……”

  眼瞧着秋秋说着说着就泪眼朦胧,满脸感动的样子,林知羽有些无语……这丫头这些年到底受了什么荼毒?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知羽慌忙打断秋秋的话,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碗底都快被林知羽戳了个洞,她心里越想越乱,干脆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带着秋秋出门去玩了。

  春季的天气反常,早上还是清朗的清晨,晨雾散后不久,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雨势转大,豆大的雨滴砸在屋檐和地面上,砸得院子里的花草摇摇摆摆的。

  书桌边上的窗子没有关,斜风细雨透过窗子进到屋子里,雨丝一点点浸透了桌面上的宣纸。

  林知羽和秋秋撑着把油纸伞,从院子里急速跑回到屋檐下,收了雨具,看着雨幕有点惆怅。

  “我早上看晨雾就觉得会下雨。”秋秋拿帕子抚掉了林知羽身上的雨点,继续说道,“可你还偏偏要出去,这一会儿功夫,就变成落汤鸡了。”

  “雨不大,没关系。”林知羽说着,从怀里掏出来刚刚上街买的东西,一刀纸质细腻的宣纸。

  秋秋好奇地看了看她手里的宣纸说道:“小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好学,学堂里的时候,哪次不是我替你挨先生的戒尺?”

  古来读书,公子带着的书童除了帮忙拎书箱之外,最大的用处就是帮忙挨打。

  林知羽虽然带的是个丫鬟,但是也承担了这一职责。林知羽小时候格外不喜欢学习,上课还不到三日,书本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文章更是一个字都做不出来,秋秋跟着林知羽被罚了好多次。

  但林知羽心存愧疚,总是趁着先生不注意,拉着秋秋就撒丫子跑路。

  蓄着一把山羊胡的老先生气得几乎要把胡子全都揪秃了。

  “写字可以让人的心安静下来。”

  林知羽有好多天没见到盛誉了,也有好多天没见到许方璟了。

  她知道他们都很忙,忙着外面的大事。留在这里,作画品茶,掩耳盗铃地享受眼前的祥和,似乎就是她和秋秋能做的一切。

  林知羽不喜欢这种能把人逼疯的闲适,但是当辩驳的话到喉头的时候,又硬生生被她自己咽了下去。

  本来就是如此。她又没什么本事,有什么资格出口辩驳……有什么资格表达自己的想法……

  林知羽说着要把手里的宣纸放到桌面上去,回眸看到没关的窗子,顿时心里一急:“完了完了,雨水都进来了,桌上的东西全都湿了。”

  慌忙用袖子擦干净桌上的水渍,但是桌上摆着的书和纸张还是浸透了。尤其是摆在正中间的一幅画,氤氲成一团墨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淡蓝色的袖口被墨迹染成了一团黑色,林知羽把桌上的画拿了下来,放在一边干燥的地方,皱着眉看着湿透了的画面,有些苦恼。

  “知羽,这是你画的啊?”秋秋见她手忙脚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该不会还是小时候鬼画符的画风吧?”

  说着,秋秋伸长了头看过来,皱着眉品味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嗯,不错,有点进步,虽然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但是这小人的脑袋圆了不少。”

  林知羽脑子里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嗡的一声。

  这的确是她画的画,但是画的是很抽象的火柴人画风。被迫在盛宅里待着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聊,她画了一整个漫画故事,这是最后一幕,她画了足足两个时辰。

  这火柴人的画风,不是只有许方璟见过吗?为什么秋秋却说,这和她小时候画得一样?

  林知羽顿时发现了秋秋话里还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原主林知羽明明是个才貌双全的才女,自小被养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但是在秋秋的叙述里,就变成了不爱读书,经常逃学,害得秋秋多次被罚的罪魁祸首。

  这不爱学习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才女林知羽,倒是很像是她本人。

  林知羽捏着纸张的手顿住了,默了片刻,装作若无其事道:“你还记得我那时候的画?”

  “当然记得了。”秋秋用手在纸面上比划着,“当时那个先生有点驼背,总是用戒尺打我,你说他是个背着乌龟壳的老乌龟,还把他画成个大王八的样子,那幅画被先生看到了,我们俩一起被罚跪了三个时辰的小祠堂呢……”

  不像是娴雅淑静的才女会做的事情,但是很像是林知羽会做的事情。

  林知羽脑子里有些顿顿地,思来想去,却觉得脑仁都疼了起来,她好像接近了一些事实,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却怎么都想不清楚。

  湿透的纸面只余下一角干燥,上面画着个横刀立马的小人,虽然火柴人脸上没有表情,但秋秋却分明看到了这人的满身倨傲,林知羽画出了神韵。

  她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啊?”

  “阿璟……”林知羽只说了这两个字,顿时顿住了,浅浅皱起了眉头。

  一股淡淡的不适感从血脉之中蔓延开来,渐渐进入四肢,融入肺腑。

  熟悉的撕裂般的疼痛,灼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捏着袖子的手心在忍不住微微颤抖。

  林知羽能感受到,不过短短片刻,她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异常落在了秋秋的眼睛里,她转眸过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知羽,怎么了?”

  痛感伴随而来的是嗡鸣的耳鸣,林知羽看得到秋秋唇部的张合,听不到她的声音。继而是熟悉的热浪感,体内的另一股力量觉醒了。

  “没事,你先出去。”林知羽推着秋秋的胳膊到了门边,用力把她退出了门外,“出去等着……等会儿……”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林知羽的脚步有些踉跄。不知为何,原本被深深压制的换魂蛊忽然觉醒起来,玩了命地反扑过来。

  但是林知羽的体内早已被情蛊视为自己的地盘,原本盘踞在体内的情蛊被换魂蛊激发,顿时充满斗志,它本来已经取得了绝对控制权,不可能如此简单地退缩。

  于是原本已经分出实力差距的两条蛊虫在此刻斗得势均力敌,而最后遭殃的只是身为宿主的林知羽。

  门没能被林知羽关上,秋秋反手一推,就进了门:“你赶我出去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能帮你做什么?”

  忍过最开始这波激烈的碰撞,林知羽耳边的嗡鸣声终于浅了不少,她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你帮不了我的……没事……”

  情蛊和换魂蛊在体内斗起来,也只有穆青青刚把这条蛊虫放进她体内的时候。那时候许方璟在她身边。

  而现在,她身边只有一个不明所以的秋秋,林知羽心里莫名其妙就升起铺天盖地的委屈来。

  她不喜欢这四角天空,也不喜欢被人当做养在笼中的金贵鸟儿。她很努力很努力,尤其是最近许方璟离开的这段日子,她每天都在练字,都在练习骑术,她现在已经和县衙里的衙役差不过水平了。

  可是她这么努力了也没有什么用,在许方璟面前,她这点实力和努力都微不足道,不足以面对未知的危险,也不足以和她并肩面对未来的一切。

  “发生什么了?”门外忽然闯进到一道人影,急切地上前来看林知羽的情况。

  一身墨色黑衣,腰带勾勒出壮实有力的腰身,他皮肤黝黑,唯有眉骨处一道刀疤,显得有些狰狞。

  林知羽没回答,轻轻咬了咬舌尖保持头脑清醒:“你什么时候从京都回来的?”

  黑翎顿了一下,老老实实说道:“十日之前。”

  许方璟真的很重视她,黑翎从京都赶了回来,却被命令留在这里保护她。林知羽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在许方璟眼里她真的是个要好好锁住的金丝雀。

  金丝雀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的,只要乖巧地听从命令就行。

  思考过去的事情,林知羽在这件事上做得很好。也难怪许方璟早已习惯了。

  “你倒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黑翎有些急了,“等等,我马上去找将军回来。”

  “没什么。”林知羽随手卷起半干的纸张,团成一团,抬手丢进了香炉里。

  半干半湿的纸张遇上火焰,升腾起一阵黑色的浓烟,空气里的味道呛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许将军:我还在骑马回来的路上。

  吃瓜群众:你还不知道变天了。

  许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