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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阔别已久的大盛京师,恍如隔世。吴宜归在入城之前就与叶蓁分开各自行动,她扮作普通商旅拿着改换的身份文牒进入京师,西齐的苏凝身份已经不能用,她摇身一变化名为北荣的何晏,戴上北荣的标配墨镜,顺利地在叶蓁安排的私宅住下。

  叶蓁在各地都有私人宅院,有些摆在明面上,有些则不为人所知。这处位于京师繁华之地的豪华宅院便是最为隐蔽的居所之一,挂在一个世家家族偏远旁支名下。这也是柳容修给叶蓁出的主意,柳容修不但在文学上素有造诣,在经商上也颇有门道。

  私宅面积不大,但位置甚好,左邻右舍都是达官显贵的宅邸,里头处处布置雅致精细,用料讲究,质地不俗。吴宜归换了身干净的紫色衣裳,一照铜镜便觉得通体富贵,就像是暴发户。

  既然如此,索性就更富丽堂皇一些,往脑袋上扎了不少珠宝翡翠,腰上系上大块玉佩,手上戴着翡翠手环,再带上鼓鼓的钱袋子,吴宜归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简直不可直视。不过这也符合北荣人个个家中有矿,腰缠万贯的气质。

  休整一番之后,吴宜归孤身来到街头闲逛,一出巷子来到宽约百米的大街上,抬眼便见到大街上矗立的新不系楼,同样是三层楼船,但构造比往常更精巧更宏大。本来以为按照现在的身份没有资格进入不系楼,然而却发现不系楼人来人往,进出客人都有,完全没有看请帖或者是名帖。

  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吴宜归还真顺利进入了不系楼,抬头望去,原本各位名家题词留言的墙壁被刷白留空,柳容修的大字也不见踪影,三层的厢房还在,只不过一二层变成了寻常人都可以入座用膳的地方。

  舟敦将传奇的不系楼变成了一个充满铜臭味的庸俗场所。

  吴宜归随处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一叠瓜子,一盘酱牛肉,喝茶听着旁边客人的闲聊。一般这种酒楼繁华之所会有不少八卦,果然,吴宜归听见了不少。

  邻座的一对小情侣聊道:“我爹说见到公主殿下破晓时分匆匆入宫去见陛下,不知道陛下病情如何,公主殿下如此焦急,应该情况不妙。”

  女子道:“我舅舅是宫中御医,他偷偷和我讲陛下的病症来得蹊跷,眼下昏迷不醒,用药无效,也不知道能支撑到何时,说不定随时就……”

  男子警惕地瞄了一圈后说:“如果陛下真没了,你说大盛的未来会不会出现一位女帝?”

  女子嗔怪地看了男子一眼:“殿下如今只是差一个名份,让她做女帝有何不可?”

  “你说的不无道理,人人都知道殿下英明果决,大盛如果能交托到她手上一定会更加富强,说不定还能使四方臣服,重新一统天下呢。”

  女子笑道:“我也希望殿下能执掌大盛,那样我们女子也能学文习武,入朝为官了。”

  “没想到你还能有此志气。”

  “那是自然,多亏了殿下才能整顿大盛的风气,祈愿殿下多福多寿。”

  二人又相互打趣了几句,闲聊其它。

  吴宜归听在耳里,觉得叶蓁如今是民心所向,只要她想要帝位就唾手可得,然而叶蓁却始终不肯接下重担,因为叶芑一个被罢黜的帝王的下场将会很凄惨,叶蓁自己也不想被帝位束缚。

  舟敦在叶蓁身上押了重宝,假冒吴宜归的事情被揭穿后即刻赶回了京师,将目标转移到了叶芑身上,于公于私,舟敦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叶芑驾崩。

  叶蓁一早入宫,到现在毫无消息,不知道她在里面怎么样了。吴宜归在街上能看见远处高高的皇宫城墙,叶蓁就在里头,而自己却没有办法进去。

  低头饮下一口热茶,旁边的空座上落下一道人影,有个女子翩然入座。吴宜归眼尾扫了眼透过墨镜望着她,此人眼熟,但暂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招呼了堂官,堂官爱答不理地过来,没好气道:“又是你啊柳姑娘,我们这可不能再吃霸王餐了,上一回还是张岱大人替你付账,如今张大人很久没有出宫了,他可不能替你再付钱了。”

  女子面色尴尬说:“我不是不给你钱,只是暂时赊账,等我见到殿下一定会加倍偿还。”

  吴宜归终于想起她的名字——她是江南侯柳放的私生女柳莠,上一回还在叶芑的冠礼上见过,现在她居然还留在京师?但她好像是孤身一人,身边连一个婢女都没有,而且看起来穷困潦倒,连一顿饭都吃不起,难道她还做着攀龙附凤的美梦吗?

  柳莠逐渐和堂官争执起来,她说话文气,但也知道廉耻,脸上渐渐红了起来,想必有些羞愧难当。可她真的饿极,除了不系楼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住的客栈的老板也赶走了她,现在她流落街头,居无定所,听说叶蓁已经回京,于是前来不系楼碰碰运气,或许叶蓁会来不系楼也说不定。

  吴宜归不忍出声道:“柳姑娘莫非是江南侯府的小姐?”

  柳莠闻言错愕地转过头看着吴宜归,此人虽然长得清秀可人,但一身堆砌的富贵使得她庸俗不堪,但既然认得自己那于情于理都要回应。

  “我叫柳莠,确实来自江南侯府。”

  既然人家已经自报家门,吴宜归当然也要回礼:“幸会,我是何宴,北荣人氏。”吴宜归笑笑邀请柳莠道,“相请不如偶遇,早听闻柳小姐大名,我初来乍到,不如就由我做东来请姑娘用膳吧。”

  柳莠本就饥肠辘辘,见到对方也是个姑娘,放下戒心入座,她看着桌上的牛肉和瓜子,轻抿嘴唇。

  吴宜归拿着菜单皱眉发愁了好一阵,将菜单递给柳莠说:“实不相瞒,我都看不懂上面的菜名,姑娘应该很熟悉不系楼吧?不如你来点菜,我负责吃。”

  柳莠也不推辞,垂眸看起菜单:“何姑娘初来乍到,不知道不系楼的特色实属正常,我在京师住了年余,的确很熟悉不系楼的菜品,今日就由我来给姑娘点菜。”

  吴宜归笑道:“当然好,我正瞅着无从下手呢。”她打量着柳莠面色,觉得她面有菜色,身体又瘦弱,看着桌上的瓜子牛肉都两眼放光,她本来就因为出身而自卑,现在起码先让她填饱肚子吧。

  招呼来堂官,柳莠流利地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堂官本来迟疑,后瞥见吴宜归腰间的玉佩和无意间展露的鼓鼓的钱袋子,欢快地跑去后堂下单。

  柳莠打听道:“何姑娘刚刚入京?入住哪家客栈?”

  吴宜归慢声道:“我初来乍到目前暂住一家小客栈,我对住处不慎讲究,比起北荣大盛哪里都好。”

  柳莠思忖道:“姑娘来京师作何打算?”

  “我来游玩。”吴宜归指了指自己的墨镜,“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出北荣,多亏了这副墨镜,否则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繁华的景象,见到这么多有趣的事物了。”

  “那么不如就由我带姑娘游玩吧,我对京师也算熟悉。”

  “好啊,求之不得。”吴宜归爽快地答应。

  见到柳莠如此穷困潦倒,吴宜归于心不忍。她好歹是柳容修的表妹,叶蓁既然派张岱出面照顾她,那必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自己也是顺道替叶蓁照顾一下柳莠。只是京师大,居不易,柳莠虽然有江南侯府做靠山,但她仅仅是江南侯的私生女,当初肩负使命想要来京师投靠叶蓁,带上的银两本就不多,她企图混入叶芑的后宫,如今看来是梦碎了钱也花光了,她却还不死心继续留在京师,落得如此下场。

  二人各怀心事又闲话了许多,饭菜端上桌,香气扑鼻。吴宜归看着柳莠细嚼慢咽地拘着吃,自己撩起袖子,徒手抓住烤鸡腿撕下来,塞入嘴里心满意足地嚼着。

  柳莠微微呆滞,她知道北荣人人富足,也知道他们民风朴素,却没想到面前相貌端正的姑娘也是如此粗鲁。

  吴宜归一边没有形象地吃着一边奇怪道:“柳姑娘这样要吃到什么时候,你要像我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茶才有味道。”

  柳莠:……

  吴宜归笑笑,硬是扯下另外一块鸡腿塞到柳莠跟前让她吃。

  柳莠吃人家的手软,终于架不住学着吴宜归的模样干啃起来,确实更香。

  吴宜归托腮望着她:“柳姑娘,恕在下直言,你既然决定孤身留在京师,可会什么技艺让你谋生?”

  柳莠一滞,摇头:“父亲说我不该抛头露面,失了身份。”

  吴宜归不以为然:“都什么年代了,不用什么都听你父亲的,再说了,他这段时间管过你吗?”

  柳莠沉默。

  吴宜归又道:“不系楼吴老板是女子,掌权的镇国公主是女子,奉命出征为将巾帼不让须眉的婉平郡主也是女子……我到了京师之后还看见了很多女子开店做生意,现在甚至都开始传闻女子也可以参加科考入朝为官了,如果你还固守成规,可就太令人失望了。”

  柳莠被说得心思飞转,何宴虽然来自闭塞的北荣,但如今居然也能有这般见识,她又岂能落后一个北荣女子?

  “我其实也会一些书画技艺……”柳莠说,“可京师人才济济,哪里轮得到我去卖弄字画?”

  “只要你肯放得下身段,我有个主意。”

  “愿闻其详。”

  吴宜归摸着下巴说:“据我观察,京师里常有怀才不遇或者是……”她压低声音和柳莠说了一番,柳莠的神色逐渐凝重。

  原来吴宜归给她出的主意是替人撰写墓志铭,京师里常有富庶人家办丧事,死后但求有才情之人帮忙撰写墓志铭,然而商人身份低贱无法请名家相助,只能请一些老夫子提笔,久而久之,形成了固定的模板套用,毫无新意。

  见柳莠表情凝重,吴宜归笑笑说:“柳姑娘若要留在京师,可以好好考虑这门生计。”她掩嘴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道,“我忽然想起还有要紧事,就此别过。”她到了柜台结清饭钱,再给柳莠留了一份银两,当着柳莠的面将剩下的烤鸡用油纸打包带走。

  “如果你吃不完剩下的饭菜也可以打包回去,不要浪费。”吴宜归临走前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柳莠今后如何全看她自己的选择。

  吴宜归刚刚拎着烤鸡踏出不系楼,就听见街上有人纵马疾驰,高声叫道:“昭告天下,陛下选妃冲喜,昭告天下,陛下选妃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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