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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暗的密室。

  元春听见响动抬起眼皮,见到一双干净的云纹靴。他怔了一怔,缓缓抬起头看着来者。果不出所料,访客是一个老熟人了。

  元春扯了下嘴角笑:“柳大家,你已经找回你的全部记忆了吗?我亲眼见证了你的苏醒,碰巧的是,也是我见证了你的死亡,你说我们之间这样算不算一种缘分?”

  站在他面前的的确就是苏醒来的柳容修,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稻草人。稻草人戴着白色的面具,戴着农夫的斗笠披着蓑衣,如果走出门摘下面具,会和路上普通的农民没有什么两样。

  稻草人双手揣在袖子里,余光瞥着静默的柳容修。自从她苏醒过来之后就命令自己替她办事,否则就会用“电”击中自己,那种疼痛酥麻的感觉比任何一种刑罚都要残酷。即使是稻草人也不得不暂时屈服。

  本来是想借用柳容修的这副样貌躯体为自己办事,到头来反而变成了她的奴隶。稻草人心中屈辱,但暂时无可奈何。他只好听从柳容修的吩咐,等他找到了柳容修的弱点,就能反将一军。

  和先前碰到的叶蓁身边的那个“柳容修”不同,眼前的柳容修更加“逼真”。无论是性情还是外貌都和以前盛名在外的柳大家别无二致,简直就是本尊“复活”了。通过元春的辨认,稻草人更加肯定柳容修已经回来了。

  柳容修“苏醒”后,命令稻草人给她准备好了衣衫,刚开始几个时辰还是只能坐木头轮椅让稻草人推着走,再适应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工夫,她就能独立行走了。

  元春目睹了这一切,他发现柳容修的适应力非常迅速。但那一刻的柳容修好像还不太记得他,只是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过他一眼之后,平静地让稻草人带她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柳容修回来之后,她的眼神又变了。看向元春的眼神中毫不遮掩地带着恨意。这时候元春知道,柳容修可能记起了往事。

  他杀了她的往事。

  稻草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对宿敌,他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绑元春来只是顺道的,元春和柳容修一样是一个极好的筹码,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交换条件。损失任何一个会让稻草人觉得可惜。

  白天带着柳容修出门,她刚开始都是懵懂无知的,但走完一条主街道,她的眼神恢复了光彩,与街边小贩和店家都能聊,甚至还能进书局亲自选书。原先的柳容修以博学多才闻名于世,如今眼前的柳容修感觉要比之前的还要聪慧。

  她用短短一天的时间适应了五年后的大盛,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孩”眨眼变成了一个举手投足都有风范的文人墨客。

  只是偶然在路上偶遇到叶蓁的随身护卫张岱,还在半途遇到了叶蓁的马车。柳容修当时脸色就变了,张岱似乎看见了她,但是叶蓁没有。

  柳容修先前还优哉游哉地逛街,偶遇了熟人之后,她迅速返回密室,就像是撞了邪一样。现在静静地站定在元春面前审视着他,表情静默地可怕。

  元春很熟悉柳容修的这张脸,但对她此刻的眼神很陌生。柳容修的脸色苍白无力,能看清楚她脖子上跳动的血管,能看见她太阳穴处的青筋。死在元春手底下的人无数,他也以酷吏的名号让人闻风丧胆,但现在看着柳容修,他居然背上生寒,觉得浑身发冷。

  艰难地咽下口水,元春再次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你一直这么瞪着我做什么?我现在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放心,”柳容修淡漠地说,“我不会让你死得那样痛快。”

  元春呵呵笑,“你要剁手、油烹还是以纱布蒙面都随你,我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以身殉国?”柳容修略略困惑,“你也配?”

  元春已经冷静了下来:“你和叶蓁企图牝鸡司晨,颠覆朝纲,我当年杀了你就是为民除害,稳住大盛江山。只可惜我中了叶蓁的奸计没能杀了她,否则现在我就是大盛的第一功臣!”

  “别以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如果说有人要谋朝篡位那也不是我和殿下,而是你们。”柳容修一字字清晰地说,“你和你的主子叶芑联手谋害我,就是为了不让我说出真相。”

  元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陛下是先帝的太子,是皇位的正统继任者,怎么可能是谋朝篡位?!你有何凭证?有本事拿出来啊。”

  稻草人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俩人之间似乎还有内情秘密。

  柳容修弯腰凑近了元春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你一定很想知道密诏到底在何处,直到刚刚还在刺激我想让我说出密诏的下落。但即便让你知道了又如何,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又聋又瞎的废物,你很快就会死去,你还想你的皇帝主子能来救你吗?别痴心妄想了,他只在意他的皇位,不会顾念你的主仆之情……”

  元春冷哼:“你以为叶蓁待你就有真情?她还不是在你死后借助你的事情为她自己谋取好名声?你说陛下无情,焉知叶蓁有情?!”

  柳容修直起身,侧首和稻草人说:“你的水缸借我用用。”

  稻草人揣着手答:“随便你用。”

  柳容修:“请你解开他的绳索,将他放入水缸之中。”

  稻草人皱了皱眉:“我来做?”

  “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

  稻草人咬了咬后槽牙,“好,遵命。”

  他将奄奄一息、枯瘦如柴的元春挪到了其中一处空置的玻璃水缸之中,水的位置刚刚好到他的鼻孔位置,如果元春想要呼吸,就必须踮起脚,否则就会没入水中窒息而亡。

  稻草人放下刚刚撩起的袖子,一边放一边和柳容修说:“你可真狠,这到底是要让他死呢还是不让他死呢?不过我看他应该熬不过今晚。”

  柳容修说:“我记得你池子里有水蛭?”

  稻草人眼睛一眯:“确实有,你要放进去吗?”柳容修只不过经过了那个池子,居然观察如此细微。元春已经半死不活了,再放水蛭,简直就是酷刑之中的酷刑。如果换做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仿佛洞悉了元春的死意,柳容修经过他面前的时候说:“你最好别那么快就死了,你每坚持一个时辰,我就延后一天公布密诏让你的小皇帝再坐几天龙椅,这就算我替殿下送你的临终之礼。”

  在玻璃容器里的元春瞬间瞪大眼睛,可是他只能踮脚呼吸,无法开口说话。一开口就会喝下水,不断吐出泡泡。

  柳容修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稻草人跟随在后。他冲着容器里的元春摇头啧了几声,“我问你啊,以前的柳容修也这么狠吗?”

  元春摇了摇头。

  稻草人摸着下巴,“看来人死过一次就是不一样,还是说——她原来其实也这样?”稻草人抛下元春,尽量赶上前头的柳容修。

  柳容修在小池边喂乌龟,侧影单薄,神情宁静,完全与刚刚在密室里的狠辣判若两人。

  “平时下放的饵料很多,你再喂就会让他们撑死的。”稻草人讲。

  柳容修抬眸瞅着他:“你为何要造密室抓元春?为何要攻击不系楼?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稻草人警惕地望着她:“你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

  柳容修侧目冷笑:“你是我的仆人,我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这是规矩。”

  稻草人看着她的手,想起经历过的痛觉,心里一阵发毛。“我抓元春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威胁皇帝,轰击不系楼是为了抓吴宜归——她号称是你的表妹,和你长得几乎一样,现在陪在叶蓁的身边,叶蓁非常重视她。除此之外,她还成了不系楼的新主人,不瞒你说我真正的目标是不系楼。”

  柳容修安静地看着水面:“以你的身份应当知道不可直呼殿下名讳。”

  “好,我知道了。”稻草人说,“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最近京师当中最热闹的事情是什么?”

  “皇帝的冠礼。”

  柳容修平静地说:“作为殿下的好友,我准备送殿下的弟弟一件礼物。”

  “你说的这件礼物,该不会是密诏吧?”稻草人有预感地问。

  柳容修瞥他:“是又如何?”

  “可你刚刚不是答应元春他撑住多久就给他拖延多久的时间公布密诏吗?”稻草人看着柳容修的眼睛,蓦然呆住,再勾起嘴角笑道,“你只是想惩罚元春,根本没有拖延的机会……其实你要做的事情和我的目的并不冲突,我们可以合作。”

  “我的确需要利用你的身份来做一些事,但是——你记住我是主,你是仆,你必须要听我的命令,而我不需要你的意见。”

  稻草人捏住拳头。

  柳容修拍掉手上的鱼饵残渣,伸了伸懒腰。“你去将现今市面上所有名家的诗集和图册买来。”

  “现在?”

  柳容修回房去了。

  稻草人没有停留,吩咐院外的人去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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