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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吴宜归换好衣衫出来后,见到叶蓁一人立于走廊之下,她的脊背挺直,微微抬头仰望着无尽的夜色。看着她的侧颜,吴宜归无端得出一个判断——她很孤独。

  叶蓁出身于大盛皇族,自小拥有父母的疼爱,在她的身边除了柳容修之外没有其他朋友,她享受着帝国公主的尊荣,同时也承受着帝国公主的压力。疼爱她的先帝先后都已经去世,唯一的挚友也因为她而死,留下的亲弟弟与她对立。可以说,她现在身边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她虽然贵为公主看起来拥有天下,但其实一无所有。

  吴宜归不相信元春的说辞,她并不觉得叶蓁会是一个利用好友之死为自己铺路的冷血怪物。因为一个明知道会伤害自己的性命却还要继续复活柳容修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眼中只有权势的人。叶蓁对柳容修之情发自肺腑,她只是想要留住自己的朋友陪伴在身边而已。

  吴宜归能够感同身受,因为她的渣父母已经离她而去,在地球她也是个孤儿。

  叶蓁感觉到了这边动静,转过头道:“换好了?”

  “嗯。”吴宜归再次易容,柳容修是个大名人,太多人认识她了,吴宜归必须低调行事避免麻烦。

  这时候张岱进来说:“殿下,我再次审问元春,他始终不肯说出遗诏下落,也没有说出遗诏内容。但是可以确认,元春已经派人将柳容修的住所搜了个遍,他可能也没有找到遗诏。”

  叶蓁示意知道了。

  她从不知道先帝留下遗诏,容修也未曾提起只字片语。元春因为这道遗诏杀了容修,他一定知道遗诏的内容……

  五年前,先帝病逝。京师空虚,兵力不足。虽然有太子叶芑,但他年少且无军功,难以服众。于是叶蓁悄然出京前去陇西谈判,带回来了陇西军稳住了京师,让叶芑坐上皇位。但是没想到在她回来之前,元春伙同宫中內侍先一步下手杀了容修。

  如果真有遗诏,那一定是先帝临终前命容修写下的诏书,只是容修来不及当众宣读。那道遗诏在何处,连元春也找不出来?或许只有容修才知道确切的位置,只是容修失去记忆,世上再没有人知道此事。

  张岱请示:“殿下要如何处置元春?”他知道元春和叶蓁之间的仇怨,不敢擅自作主。

  叶蓁按了按眉心:“继续关押,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是。”张岱说,“陈君、世子和郡主想要见您。”

  “让他们进来吧。”叶蓁说,“吴姑娘不是外人。”柳容修的身份不宜宣扬,她自称是吴宜归,那么就称呼她为吴姑娘。

  婉平郡主牵着茅元仪进来,陈君护佑在他们姐弟身边,三人对着叶蓁行跪拜大礼。

  叶蓁让他们起身,视线落在茅元仪身上,茅元仪和她的弟弟差不多的年纪,眼神里却有着和弟弟不一样的光彩,他和婉平郡主进来的时候,警惕地打量院子里所有人的脸,一直紧紧跟在婉平的身后,非常谨慎地看着他的姐姐。

  曾几何时,自己的弟弟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待她,然而这一切等他登上了帝位之后显而易见地改变了。

  婉平郡主道:“多谢殿下挽救淮南百姓,多谢您救了我和元仪的命,保全了淮南王府名声。”

  如果叶蓁当时下令让陈君平叛,淮南王府会被认定为“反贼”,那么他们满门都要被问罪,许许多多与王府有过交集的无辜之人会被株连,婉平郡主和小世子都会被问斩,就连淮南地界的百姓都会因此受到惩罚,迅速陷入一场兵灾之中。

  但是叶蓁却让陈君主动“叛乱”,等于让陈君承担了罪责而保全了淮南王府的名声。陈君‘叛乱’后,迅速清除淮南王一党,剿灭了“叛乱”的苗头,在淮南王还来不及起兵之前灭了他,如此一番操作,只是让名不见经传的陈君担负了骂名,却能保全淮南王城上下,实在是神机妙算。

  叶蓁道:“不必客气,只是郡主和将军的婚事是否还作数?”

  茅元仪便着急道:“殿下,我姐姐和陈君的婚事不是假的吗?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嫁给陈君?”

  婉平郡主焦急道:“元仪无状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她咬了下嘴唇下定决心说,“我与陈君的婚事自然作数,请殿下主婚。”陈君是叶蓁的人,叶蓁保全了淮南王府,她也必须投桃报李,嫁给陈君回报叶蓁。

  陈君余光看向婉平,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不打算开口表明态度,但是叶蓁却询问他:“你呢,你是真心娶郡主吗?”

  陈君拱手道:“臣愿娶郡主。”

  叶蓁扫过二人的脸,思忖片刻:“我会请旨赐封陈君为淮南节度使,领淮南军政事务,作为你们的大婚贺礼。”

  婉平郡主与陈君同时行礼:“多谢殿下。”

  茅元仪被迫着也跟着行礼,他感觉姐姐并不喜欢陈君,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他?

  几人告退,茅元仪甩开郡主的手,转身回过头想要让叶蓁收回成命,但是还未等到他开口,吴宜归一步走到面前,摸着茅元仪的脑袋问他: “你是不饿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填饱肚子。”

  茅元仪眨巴眨巴大眼睛盯着吴宜归,不明白她为什么站出来阻拦不让自己和公主说话。吴宜归牵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别废话,等会儿我告诉你原因。”

  她领着茅元仪来到后厨,后厨备下了山珍海味,各色珍馐。前院的喜宴还未散,这主菜还没有端上桌就遇上了变故,眼下都堆在了后厨,刚好便宜了两个贪吃鬼。

  吴宜归端了一盘清蒸螃蟹,清理了小桌,俩人啃起蟹腿。

  “我实在不明白,我姐姐明明不喜欢陈君,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他?”茅元仪问,“长公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觉得和她说明真相,她会答应姐姐不用嫁人的,可是姐姐和你都拦着我不让我说,为什么呀?”

  吴宜归说:“郡主之所以主动提出下嫁陈君是为了保护你。”

  茅元仪一脸疑惑,吴宜归进一步耐心解释,“我问你,现在你父王不在了,陈君执掌了淮南军权,你说接下来淮南王城由谁作主?”

  “我——不知道。”茅元仪如实回答。以前他是淮南王世子,世袭罔替当然应该由他继承王位,但是淮南王造反,陈君平乱,他没有脸面去继承这个王位。而且淮南的军权牢牢掌握在陈君手里,他毫无根基根本无法服众。

  “无论你承认还是不承认,陈君将会是未来淮南王城真正的主人。”吴宜归说,“你们茅家的王位从你父皇决定造反的那一刻就丧失了。刚刚叶蓁也表态,会让朝廷加封陈君做淮南节度使,从朝廷层面承认了他的地位,从此淮南城再无淮南王,而只有淮南节度使而已。到时候你这世子处境艰难,搞不好还会丢掉小命。你姐姐婉平郡主嫁给陈君之后你的处境会转好许多,因为至少你是节度使夫人的亲弟弟,是节度使大人的小舅爷。”

  吴宜归心里补了一句,叶蓁想要废除世袭罔替的旧制度,建立新的选任节度使的制度,她想要重新树立皇权的威信,借机收拢地方政权。她已经从淮南入手,一步步地拔除藩王制度的根基。真是好厉害的手段,好厉害的人。

  经过她一通分析,茅元仪才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滴在茅元仪的手背上,茅元仪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珠,红着眼眶。

  “我不想让姐姐牺牲幸福。”

  “我懂,”吴宜归摸了摸茅元仪的脑袋,塞给他一只剥好的蟹腿,“我会去问你姐姐,如果她真的不愿意,我去试着和长公主说说情。”

  茅元仪眼眸瞬间转亮。

  吴宜归喂饱了茅元仪,与他分别之后去找婉平郡主,原来婉平郡主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弟弟。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必须要和陈君成婚。”

  吴宜归说:“除了嫁给陈君之外,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办法。郡主如果实在不愿意,我可以帮您出出主意。”

  婉平却答: “朝中历来就有让各地藩王派遣一个质子入京为质的规矩,虽然现在陈君会成为节度使,但他无亲无故,到最后还是会让元仪入京为质。但如果我嫁给了陈君,那么我就是入京做质子的最好的人选。”婉平郡主的声音平缓但有力。

  吴宜归无奈承认婉平是对的,无论从什么角度分析,她嫁给陈君是现在的最优解。可是她心里替婉平可惜,虽然这是个乱世,但她毕竟是一个郡主,身份尊贵,连她都身不由己,那么其他没有背景的普通百姓是不是更凄惨?

  还好自己投身到柳容修的身上,有长公主叶蓁罩着,如果没有叶蓁,她应该一天都活不下去。

  看来在往后寻找繁花的这条路上,必须要紧紧依靠叶蓁这课大树,她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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