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等吴宜归说出口才后知后觉有那么一丢丢暧昧,叶蓁尴尬地咳嗽一声掩过,只见她细密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像是蝴蝶羽翼一般扇动,她像是在踟蹰斟酌,但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修——”叶蓁迟疑着说。

  “嗯?”

  叶蓁显然想要对顶着柳容修的吴宜归说点什么,但却被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张岱进来道:“殿下,元春想要见您。”

  “知道了。”叶蓁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敲。当年元春瞒着自己杀了容修,之后就被皇帝叶芑保护起来,不曾私下见过面聊过这件事。至今为止叶蓁都不知道元春杀容修的真正原因,抓到了元春,她一定要问出理由,她想要知道容修为何而死。

  叶蓁起身道:“张岱,随我去地牢。”

  “是。”

  正在吴宜归被留下不知所措的时候,叶蓁停住脚步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

  吴宜归听话地等着。

  叶蓁和张岱下到了王府私设的地牢,见到了狼狈不堪的元春。只见他头发散乱,衣衫凌乱,双手被沉重的锁链扣着,耷拉着脑袋被架在十字架上。张岱已经对他用过刑,一直养尊处优的元春当然没有扛住,几乎什么都肯招供,包括承认了安排刺杀叶蓁以及勾结朝中官员的事情,但就是只字不提柳容修之死。

  而张岱知道,叶蓁此刻更关心的是柳容修。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公主亲自审问元春。

  不过转眼的工夫,元春就从一个青衣小帽的得意书生变成了如今落魄的阶下囚,奄奄一息。张岱乃是审讯高手,他用的手段可以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比起活着还不如痛快求死。除了能够折磨人的身体外,他还擅长击溃人的精神,只是还没到那地步,张岱留有余地,免得元春真的死了那他就无法和叶蓁交代了。

  瞧见这幅惨状,叶蓁余光睨着张岱:“你对他用刑了?”

  张岱小心翼翼答:“卑职只对他用了一些小手段。”

  张岱自觉地禀报一声告退,他守在门口,元春和叶蓁之间隔着一道铁栅栏,手脚都被捆着,根本对叶蓁无法造成威胁。

  等牢中只剩下叶蓁与元春之后,叶蓁问:“你为什么杀容修?”

  元春声音嘶哑低沉:“她是你的左右臂膀,除去她能让陛下的皇位更加稳固,也能从殿下您心尖挖出一块肉,让您感受痛苦。您越是痛苦,越是疯狂,就越能彰显陛下的冷静自持,获得群臣拥戴。”他脸上的讥笑使得面目抽搐可憎,让他自己变得像是阴间厉鬼一般。

  叶蓁道:“你杀了容修,陛下因为私心庇护你,只会让陛下与我之间姐弟不和。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对你没有什么好说了的,你我言尽于此,这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

  元春闻言震惊,他能想象得到叶蓁为何要抓他,但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这么轻松地放弃审问?倘若她失去了对柳容修之死原因的好奇心,自己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等等,”元春强烈的求生欲在让他丧失冷静,“你为什么不追问了,你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如果叶蓁真的不再在意答案,那就代表着他离死期不远,但元春不想死。叶芑即将冠礼,在冠礼之后就会真正执掌大权,到时候自己也能一步登天,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苦心经营多年,元春不甘心就此止步。

  叶蓁没有回头,用冰冷的背影对着元春,“我知道你不会说,你总是吊着我的胃口让我觉得难受。明知如此,我何必让你称心如意?容修的事,我已不再执着。你还不知道吧,她回来了。”

  元春一怔,“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复活……不可能的,世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只不过同我一样是个贱婢,身份卑贱,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运气重新回来?你……你还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不在乎了。”叶蓁这一次走得很快,期间没有再因为元春的喊话回头。

  容修复活归来,虽然已经没了前世的记忆,但她终究是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只要还是柳容修,自己就一定不会重蹈覆撤让她受到伤害。这一次一定一定不会再离开她一步。

  叶蓁的脚步很快即将跨到门外,身影几乎消失在了元春目力所及范围之内。

  元春拖着锁链挣扎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就等于亲手斩断陛下和你的姐弟之情!陛下与我一同长大,我陪伴在陛下身边的时间要比长公主你陪伴他的时间还要长!陛下待我的情谊和你的更深刻,他孤身一人的时候是我给了他温暖,陛下他什么也没有,你如果杀了我,陛下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在乎。”叶蓁说完,走出了地牢,也彻底走出了元春的视线。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叶蓁眼前出现了五年前收到柳容修死讯的那一幕,彼时她正找了救兵回到京师,却听闻容修已死,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见到了容修的尸首,她昏厥过去……

  元春瞠目欲裂,不管不顾地咆哮道:“叶蓁,你终于暴露本性了,柳容修之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借助她的死来诋毁陛下错杀功臣,让陛下遭受千夫所指遭到支持柳容修的文人唾骂。你为柳容修翻案编纂诗集,让她名垂千古,她的名声越是响亮,陛下就越是遭受非议,你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柳容修,而是为了你自己登基铺路!”

  “叶蓁,你好狠毒的心呐。你趁着淮南混乱之际,放出消息说柳容修的坟墓被盗,你孤身出城救友,引我出城追你,让我陷入你布置的陷阱之中。世人都称赞你叶蓁重情重义,有甚至有人为你和柳容修之间的友情写书立传,但是只有我看清楚了你的歹毒用心,你连挚友之死都能利用,叶蓁,其实你根本没有心。”

  元春的声音渐渐变弱,叶蓁已经离开地牢,太阳穴处隐隐作痛,她的头疾又犯了。元春的嘶吼声声入耳,她眼前回忆起的是柳容修安静的苍白的容颜,她的手是冰冷的,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她常皱着的眉头松了,那一双带着光的眼睛再也没有了神采。

  叶蓁单手扶着地牢外的墙壁深呼吸了几次才稍稍平缓下来。

  旁边见着这一幕的张岱想伸手扶她但是却半途缩了回去,他只是个护卫,除非公主命令,否则他没有主动关心公主的资格。

  此时从另一侧走出一个人,她没有任何犹豫就扶住了叶蓁的手臂,她直言不讳地问叶蓁:“你想要问他什么,我可以替你问。”

  叶蓁抬头瞧着她,眼前这人有着和柳容修一模一样的脸,却和容修完全不一样,因为容修不会主动接触她,她总是被各种礼仪教条束缚着,时时刻刻谨守本分。

  叶蓁婉拒:“不必,我不想知道了。”

  吴宜归却执着说:“你是不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现在的她就是柳容修。

  “是,但现在没有意义了。”叶蓁没想到她能猜出。

  吴宜归思考说:“我有办法可以试试。”

  张岱插口:“五年间,我们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法从元春口中探出虚实,你能有什么办法?”他还不知道吴宜归的身份,只觉得此人正在口出狂言。在张岱的眼中,吴宜归只是一个盗墓贼罢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公主要将她留在身边。

  吴宜归不多争辩,只是说:“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试试吧。”

  三更半夜,地牢的大门开着,此处如今只有元春一个囚犯,外头都是陈君的人马,里头也就用不上什么人手。淮南王府构造坚固,易守难攻,陈君只要派人驻守住出入口就能万无一失。

  元春想,外头这样安静,想必陈君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击退了淮北、南川两路大军,肃清了城内的残余势力。而长公主叶蓁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淮南和自己,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他怎么一开始没想到陈君是叶蓁的人呢?应该再小心翼翼一点,但现在为时已晚。

  元春的护身符就是叶蓁对于柳容修之死的好奇心,但这道护身符看起来不管用了,叶蓁说柳容修回来了,但这怎么可能?她一定是在唬我,她现在没有杀了我说明她还是在意的。

  元春庆幸五年前除去柳容修,否则天下早就易主了。柳容修虽然是一介文人,但她手中的笔锋比剑更锋锐,她能颠倒是非,运筹帷幄,如果任由她留在叶蓁身边扶持叶蓁,那么就根本没有叶芑什么事儿了。

  至于自己为什么非要杀柳容修不可,那是因为——

  元春抿了抿嘴,口中的血腥味道在弥漫。他害怕死亡,但杀柳容修的理由是他宁死也不能说出口的。

  好像有地方在漏水,门口吹来一股阴凉的风让他觉得寒冷。

  元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被关了半日,他口干舌燥,意识混沌,他感觉自己就快出现幻觉了。

  此时,有一道鬼魅似的人影在他面前突然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