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溪醒来后,首先感觉到的就是手臂上那不同寻常的温热。她抬头来,发现夏芷言正靠着她身边的床头,坐着,眯着眼睡着了。
发烧不是喝酒,江南溪人没断片。
她人一旦清醒过来,就能够明明白白仔仔细细地记住昨夜里发生的一切。
那些时刻就像是胶片电影一般,在她的脑内放映室内一帧一帧播放着所有。
江南溪小心翼翼地放开夏芷言的手,在她身边坐起来,无奈地抓了把头发,对于自己这种病后就缠人撒娇的态度很是不爽。
她自我唾弃了片刻,在床上挪动着,准备把夏芷言平放下来,给她换个舒服的睡姿。上手触碰的时候是要极为小心的,生怕惊醒了梦里的睡美人。
江南溪的手轻柔地垫在夏芷言的脑后,替她充当了头颅和墙壁之间的缓冲。
要把一个坐着的人抱着放下还不吵醒对方,实在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
江南溪好不容易做完这些,手却突然脱力,差点一下压在夏芷言的身上,还得是她自己反应迅速立刻撑住了,不然,江南溪想,姐姐做梦的时候一定会以为被怪兽压住了。
脸颊距离夏芷言的胸口有微微的距离。
呼吸的时候,夏芷言的胸膛也缓缓起起伏伏。
好像海浪,但随着这呼吸涌动着的,不是海水,而是江南溪的爱意。
她就这样贪恋了片刻,然后忽然感觉,这浪花有点乱了。
再欲起身抬头查看情况时,夏芷言的手已经抬起,摸上了她的额头。
“没发烧了。”夏芷言哑着嗓子讲了一句。
“我再睡会。”她又说。
江南溪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说:“好。”
等夏芷言醒来,初初康复的江南溪已经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行李箱也全都整理完毕,立起来放在房间的边角,像两个小小的禁卫军。
节目组的人来关切江南溪的状态,其他嘉宾也很担心,但一跟江南溪打上照面,就能知道这丫头完全好转。
满面春风,气色极佳。
倒是夏芷言,熬了个夜照顾人,坐着睡觉总是半梦半醒,被江南溪抱着的手臂跟打了全麻一样,瞧着才像生病的那个人。
唐晚凝咂摸两下嘴:“夏姐,你这是......被妖精吸了魂?”
夏芷言摆摆手,嗓音还没恢复过来:“没。”
江南溪自知理亏,心疼地递上一杯热水,又给她按摩发麻的那一只手臂。刚刚把手臂抬起来,衣服推上去,就看见臂膀上发红的,深深的印记。
江南溪心惊。
“姐姐,怎么搞的?”
夏芷言有气无力地瞄她一眼:“你说呢祖宗。”
知道江南溪睡着要抱着安抚被,但不知道她抱着被子的力道这么大。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把她的手臂给抓住印记。如此用力,就仿佛很害怕失去。
“我力气这么大?”江南溪惭愧了,“对不起呀姐姐。”
夏芷言心软了,说:“也还好。”
“我可能就是这个体质。”
在一旁的唐晚凝露出了一番诡异的笑意。
“嘿嘿。”
“嘿嘿嘿嘿嘿。”
司英骂她:“又发疯?”
唐晚凝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体质挺好的。”
“好得很,非常好。”
司英没懂,早就心怀鬼胎的江南溪却懂了。
夏芷言迟了一拍懂得,抬腿就要去踹唐晚凝。
唐晚凝躲过后,第一反应是:夏芷言居然她在说什么。
难道她嗑南言之瘾这件事被夏芷言发现了?
唐晚凝心虚地看了眼夏芷言。
不可能。
她想,要是夏芷言知道了,不应该来把她掐死吗?
这一定只是成年人无用的默契。
海岛之旅将在今日作结,离开告别的时候,众人都有些不舍。
毕竟这一期录下来,吃苦的都是节目组,跟她们嘉宾组没关系。
美得嘞~
简直还能再录三百期!
海风下,夏芷言和唐晚凝几人在聊这两三天的感想,又和节目组讨论下一次去哪里。江南溪和阮秋池凑在另外一边,正在帮姐姐们买最后的椰子水。
海风被太阳晒热,吹过来的时候带着点咸咸的味道。头顶的椰树落下的阴影偶尔被风吹得晃动,像海里的游鱼,在沙地上来回。
夏芷言很容易被这些细碎的、无意义的事情所捕获。
耳畔是热议中的工作计划,鸣热的一切都在升温。夏芷言盯着脚下那一片树影,然后看到另外一道影子渐渐出现,再和她的接触,融合。
她抬头望去,撞进了江南溪的眼眸。
那目光专注,仿佛从没有自她的身上移开。
夏芷言心跳漏了一拍。
江南溪把手里的椰子递上来,她的笑容让夏芷言觉得这椰子水变得更加清甜。
这天大家结束录制,舍不得离开,冷远芝特意斥巨资找了一架游艇,请节目组和各位一起去玩。
在游艇的甲板上,日常上演着‘youjumpijump’的剧情。
夏芷言精神不佳,缩在阴凉处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风平浪静的闲暇。
偶尔被太阳晃到不行,手挡在额前睁开眼的时候,就又能看到江南溪专注的目光。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明目张胆地笑笑,然后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另外的事情上去。
夏芷言从业多年,她的人生有一半时间都活在荧幕,活在镜头里。被人注视是她的使命,于是她比谁都懂得目光的意义。
她低下头,有一瞬想逃避。
但瞄到肌肤上阳光落下的斑痕时,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总能发现江南溪的目光,何尝不是因为她也总是在人群里第一个寻找她的存在。
夏芷言感觉堵在胸口的雾气散去了,但弥散之后,出现的又是一座难以攀爬的高山。
她远远地望着正在和阮秋池、唐晚凝打闹的江南溪。
从很早之前开始,她对小孩的祈愿就是平平安安,开心顺遂。
她不想打破这个愿望。
情感刚刚翻涌出来一瞬间,夏芷言的理智就压倒了一切。
不管江南溪懂不懂,明不明白,看向她的目光是出于惯性依赖还是别的一切。
她真正应该先清楚决定的是自己的目光究竟从何而来。
她又是怎么看江南溪的呢?
不是借着cpf剪辑的视频,从他人刻意营造的氛围里去看她。
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聆听自己的心跳。
原来惯性依赖的那个人不是江南溪,而是她自己。
像久病之人拼命想要抓住生命里唯一能够解救一切的存在。这么想想,她从一开始不就这样做的吗?把南南接回来,是因为后知后觉的内疚。在漫长地岁月里养成了和她相伴的习惯,是因为内心里从不承认的孤独在渴求另外一种完全属于她的陪伴。
现在江南溪长大了。
她不该用另外一种方式再将其独占。
江南溪的十八岁才刚刚才开始,她的事业,她的未来,才刚刚铺开蓝图。
就像是一颗自然生长的小树苗,本该拥有更广阔的枝芽,去见更多的小鸟。而不是和她这样的古木,纠缠,在深埋泥地里的地方,彼此根筋交错,夺取营养。
情感和理智在这一刻都汹涌袭来,海浪乍起,紧随而后的便是欢快奔游的海豚,远处是蓝鲸的嘶鸣。跃起的浪花,喷飞的水柱,当所有人都臣服于眼前这自然的浪漫时,江南溪却走了过来,在她的椅子边蹲下,关切地问:“姐姐,不舒服吗?”
夏芷言愣了下,摇了摇头。
“你不去看吗?”她问。
江南溪无所谓地说:“站在这也看得见呀。”
她挪了挪位置,用身子替夏芷言挡住了一半的阳光,剩下那一半带着柔柔的暖意落在夏芷言的肌肤上,把她的心动都照得一目了然。
江南溪在陪她。
可夏芷言的愿望是让她去看世界。
“南南。”夏芷言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远处的远处,日落渐渐来了。蛋黄一样流开,把周围的云都染遍,千万种红混杂出各异的颜色。海水的蓝也被淡淡改变,鲸鱼和海豚仍旧在游动。奇景之下尖叫四起,天光变暖,世界都蒙上了一层金色。
江南溪回头,看着夏芷言。
“嗯?”
夏芷言不说话,江南溪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她扬起笑容,跟夏芷言约定:“姐姐,海上的日落好美。以后我们经常来看,好不好?”
“好呀。”夏芷言笑笑。
但她知道自己第一次对江南溪撒了谎言。
至少——
至少在她理清楚自己的想法,冷却掉脑海里上涌的热度与多巴胺之前,她们不会再有一起看日落的机会了。
江南溪十八岁,她还可以随意冲撞,想爱就爱。这是年轻人该有的权利。
可夏芷言已经三十出头。
她在一瞬间就想到很多难以控制的事情。
如果是南南没想明白,如果她后悔,如果她再长几岁遇到更好的人,忽然觉得这样的感情是拎不清的后果。
意外的是,夏芷言虽然觉得这样的猜测叫她心脏很痛,但她还尚可接受。没有爱是永恒的,就像这一片日落,也终将会消散。她也没办法保证,她会爱一个人永远。她就这样理智的悲观主义。
但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想象是——
万一呢?
如果世界上万一有爱的奇迹,以百万分的概率降临在她和江南溪之间。
她们真的相爱了,携手走过好多年。
然后,她先爱人一步变成了老太太模样,甚至可能先一步跨上天堂或地狱。那南南呢?她的小姑娘要怎么一个人过下去呀。
十三岁,这不单单是数字,而是未来无穷无尽的差异。
她希望南南好,不是她也没关系。
最好也不是她,因为她根本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