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拦腰搂着左严秋,不打断左严秋的讲诉,无言给予左严秋安慰。头贴在胸口的位置,耳畔边是左严秋一下接一下鲜活的心跳,这让柳絮知道,左严秋还活着,没有死在那个暴雨夜。

  双臂收紧,继续听着左严秋讲过往,明明是怆然愤恨的事情,左严秋却语气平缓地徐徐讲出。

  第二天,左严秋醒来,严敏淑跟她说:

  “小秋,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用猥亵儿童去警局告他,但那样,可能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情。虽然他没侵犯到你,可以后难免会有人当你面说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承受住这些,因为我们是受害者,受害者没有罪。他们说他们的,你不要过多在意。二是我们将这件事隐瞒下来,这样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不论选哪一个,妈妈都会跟他离婚,以后你跟着妈妈生活,妈妈保证,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好不好?”

  左严秋点头说好,就在严敏淑以为孩子会怕被别人讨论,选择第二个的时候,左严秋想都没想说:“第一个。”

  严敏淑一怔,虽然她也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问:“为什么?小秋不怕吗?”

  “他是坏人,坏人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左严秋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后,搂住了严敏淑脖子,道:“有妈妈在,我不怕。”

  严敏淑红着眼睛笑:“好,妈妈在,小秋不怕。”

  记忆深处的严敏淑,是果断的、勇敢的、爱她的严敏淑。

  当严敏淑在蔡安安家喊出那句‘我已经把你勾引左宏上|床的事情告诉了她’的时候,严敏霞和蔡安安震惊的是勾引上|床四个字,而她已经顾不上震惊。她的心空了,对于眼前的严敏淑和记忆里的严敏淑,越来越模糊。

  这么多年,她之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严敏淑心软,一再帮她填补赌博欠下的钱,就是因为那句‘妈妈在,小秋不怕’,就是因为在她受左宏欺负的时候,严敏淑能挺身而出,不像有些家庭的妈妈只会说‘他是你爸,喝醉了亲就亲你了,你大惊小怪做什么?’或者直接向着男方,任由男方做那些恶心的事情……

  严敏淑做了一个妈妈该做的事情。

  她配得上妈妈两个字。

  所以不管严敏淑怎么赌博,左严秋心里,她还是那个会保护她的好妈妈。

  可是今天,她心里的妈妈滤镜彻底碎掉了。

  她说是她勾引的左宏;她说都是因为她,她才会和左宏离婚;她说你不想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可……她怎么会不想让自己的妈妈过好日子?

  她也想像以前严敏淑护着她那样,能把严敏淑护在身后,可,是严敏淑一作再作。

  她心痛的不是严敏淑误会她,心痛的是严敏淑已经……不是那个让她不要怕的严敏淑了。

  是那个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严敏淑。

  柳絮脸上多了两滴潮湿温润,她扇睫抬眸,左严秋脸上的泪痕似凌晨四点时的银河,清透到能将人吸进去。她慢慢松开左严秋的腰,双手撑着沙发,跪坐起身,在左严秋将泪痕抹掉前,柳絮闭眼吻了上去。

  轻轻软软的唇,是孤独深夜下的月光。

  光洁地照着她。

  左严秋抬手,拥住了柳絮。

  其实她明白,严敏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赌博。它让人性消失。

  最后左宏以猥亵儿童被判了刑,判了三年。出来后他找过严敏淑和左严秋,但被严敏淑赶走了。就算不刻意打听消息左宏的消息,但亲戚就那些,难免还会有人说,听说左宏没多久就找到了个搭伙过日子的,跟着那人一起去别的城市了。

  左严秋那时无心关注左宏的事情,那时严敏淑已经接触了赌博。

  跟左宏离婚后,严敏淑就带着左严秋搬了地方,搬到了那间平房。

  开始时严敏淑还在那家保洁公司干活,供着她们娘俩生活,可是没多久,那家保洁公司宣布倒闭,严敏淑没了工作,就去了一家餐馆洗盘子,每个月两千多块钱,省这些花勉强能活。坏就坏在,那家参观的老板娘喜欢打麻将,有事没事就会喊严敏淑跟她一块去打麻将,开始时严敏淑拒绝,但一次两次拒绝,再拒绝严敏淑怕老板娘会开除她,就点头答应了。

  麻将瘾就这么染上了。

  一旦沾上,戒掉就很难,就会像被冲开了一点土的堤坝,随着水流源源不断,塌陷是早晚的事情。

  自那后,只要有空闲,严敏淑就会出去打麻将,有时也会叫认识的麻友来家里打。

  吵得左严秋根本没办法学习,左严秋像严敏淑提出了问题,严敏淑那时还是记忆中的好妈妈,听到会影响女儿学习后,就再也没有待人回家过,都是她自己出去玩。

  开始时还好,只是几毛几毛的玩,数额不大。后来有天,严敏淑回来拿出一大叠红钞票,高兴地跟左严秋说:“红姐今天带我去了个新地方,二十块的底金,本来还以为我拿的那些钱都要输光,结果没想到妈妈一晚上能挣这么多。小秋,以后不用洗盘子每个月就有钱供咱们花了。”

  左严秋听后皱眉:“妈,这么多钱已经是赌博了。”

  “瞎说什么呢?就是几个认识的人玩,怎么就赌博了?”严敏淑不高兴地说,“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这样以后我不用工作,还能有更多钱给你花。”

  那天后严敏淑又接连去了几次,每次都拿着一叠叠红钞票回家,她索性就把工作辞了,成天泡在麻将桌上。可渐渐的,之前拿回家的红钞票又一张张送了回去,严敏淑不以为然,赌博嘛,有输有赢很正常。

  然而事实给了严敏淑一棒槌。

  输多赢少。

  没多久,严敏淑就把存款全都搭了进去。

  也是那时起,严敏淑变了。

  她又找了个工作,可工作的目的不再是供左严秋上学,不再是和左严秋过好日子,而是挣钱去赌,她要把输掉的都赌回来,这样她和左严秋就不愁吃穿了。

  可赌博就是无底洞,她非但没赢多少钱,还把左严秋的学费也都输了。

  临近开学,严敏淑将左严秋叫到沙发,说:“要不你别去上学了?跟妈一起去洗盘子吧。”

  那年,左严秋十五岁。

  之后就是在左严秋面临辍学的时候,学校通知她有助学金,让她回去上学。学费住宿费全包,只有饭费需要左严秋自己解决。

  她家已经没钱了。还是严敏霞每个月给她三百块钱,让她能在学校里有饭吃。

  学校的饭菜很便宜,早上的饭很便宜,中午的荤素菜有四种,选一荤一素一份饭,最便宜也才六块钱。但左严秋从来没有吃过,她只会买两个馒头,一份素菜,四块钱。到了晚上,左严秋不怎么吃晚饭,实在饿得不行了,才会去买一个馒头,再去窗口买袋榨菜搭着吃。

  初高中,是左严秋最瘦的时期。一米七的个子,体重还没超过九十斤。

  左严秋不觉得苦,有书读已经很幸运了。

  学校给的奖学金,左严秋拿到后还了严敏霞一部分,又自己私留了些,剩下的全都给了严敏淑。

  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催债的上门泼红漆了。

  她把钱给严敏淑,就是希望严敏淑能把钱还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严敏淑接过钱答应她,说以后都不会再赌。

  往后的日子,这句话说过了无数次。

  宛若银河中数不清的星点。

  “……”

  属于她的往事讲完,左严秋口唇发干,眼眶却异常湿润。

  在柳絮吻上来时,左严秋的眼泪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发的多。

  她拥紧柳絮,泪眼婆娑地与之对视,冷艳的脸如破碎的瓷器娃娃,稍微用力碎片就掉落一地。

  连同声音也颤着,左严秋哑声说:“我……”

  吐出一个字,左严秋拥着柳絮的手松了松,继续说:“我很脏。”

  环着的手彻底松开,左严秋喃声:“我不是玫瑰,”

  她不是喜欢用香水,是只有香水能掩盖住她身上散发着的下水沟般,腐烂扑鼻的恶臭味。

  “你……失望了吗?”

  她更想问柳絮的是——你还喜欢我吗?

  可是这句话,左严秋问不出口,就像是在用自己的经历示弱,强迫柳絮喜欢她一样。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怕从柳絮的口中听到不喜欢三个字。

  她已经没什么勇气了。

  柳絮跪在左严秋身边,望着左严秋通红的眼睛,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眼睛也是红的。

  抬手,纤细粉白的指腹压在了左严秋眼尾,动作轻柔地拭去尾尖的湿润,左严秋哭起来的样子,如同在夜里盛开的仙人掌花,只有时刻关注她的人,才会预料到她会在什么时候开花,绽放清香,会在晚间爬起来去看。

  独得她一人观赏。

  心疼左严秋,可她也爱只会在她面前哭的左严秋。

  柳絮轻轻地捧起左严秋的脸,问:“那你是什么?”

  左严秋没有料到柳絮会这么问她,干涩的唇抿了抿,“我…什么也不是。”

  “错了。”柳絮轻声道。

  “玫瑰还是百合,月季或是玉兰,都是你,也都不是你。”柳絮的拇指指腹摩挲着左严秋的脸,“你是左严秋,你是你自己。”

  柳絮:“不要别人赋予,要你定义你自己。”

  又一滴泪水流下,柳絮无奈,低头吻了上去。

  泪水被吻去,柳絮的动作却没有停,她一路吻下,吻上了左严秋脖颈。

  左严秋身体一僵,想要推开柳絮,可当她的手抵在柳絮身上的时候,柳絮的声音让她停了下来。

  “但现在,你还是我的爱人。”

  “姐姐。”柳絮吻着左严秋的噩梦,“你是我的爱人,我也是你的爱人。”

  她的唇柔软至极,身上的清香沁人,一点点熏陶着左严秋的灰色地带,用吻播种着绿色种子,春暖花开之际,淤泥地也能芳草清香。

  左严秋僵着的手慢慢落下,落在了柳絮的腰间,在柳絮的吻中,缓缓抓住了柳絮的腰。

  一同抓住的,还有她丢失了多年的自己。

  柳絮的吻还在继续。

  “不管玫瑰有多香,我爱的是左严秋。”

  你只要是左严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