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吗?”

  剧院休息室里,余琪手持相机,镜头对准镜子里的柳絮。

  一如三年前,柳絮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上镜。

  妥妥的明星脸。

  如果不是剧院禁止录像摄影,余琪就扛着她的摄影机来了。手里的小相机还是柳絮为她争取来的特权,让她可以在一会儿柳絮上台演奏时,她能在不影响别人的情况下拍摄。

  柳絮对着镜子里的余琪笑道:“之前在这里表演过,对这里的舞台不算陌生。所以还好,没那么紧张。”

  见余琪还在拍,柳絮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余琪挑眉:“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答应我的事。”

  柳絮在面对余琪的时候,很放松,说话不用拘着。

  她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忆好。”

  面对柳絮的自谦,余琪啧了一声说:“这还没有优点?能在巴黎开个人小提琴演奏会的中国人能有几个?而且还是这么出名的剧院。”

  柳絮笑着举例:“我师姐啊,她开过很多场了。”

  余琪拍了拍她肩膀:“咱别跟大佬比。”

  随着柳絮出名,余琪自然也听说了秋今歌的名号。

  皇家首席小提琴手,那是大佬中的大佬。

  柳絮笑着点头。

  对于师姐,她望尘莫及。

  其实柳絮清楚,能在这个剧院开演奏会,一大半是师姐的原因。师姐在国外的影响力不是吹的,不少人都想和她搭上关系,这家剧院的负责人也是。

  不过师姐却说对方邀请她,是看重了她的能力。如果她没有实力,对方断然不会请她来这里表演。

  她想的是事实,师姐说的也是事实。两者结合,对她来说并没什么打击。

  柳絮自认比不上师姐,但为什么要比得上师姐呢?

  她拉琴,只是因为自己喜欢,而不是追求更高的音乐层次。自己拉琴拉得快乐就行,没必要和别人比什么。

  所以她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邀请,从三个月前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一场个人演奏会。

  当年在古镇,她答应余琪如果有天开个人演奏会邀请她,所以在两个月前她就告诉了余琪这件事,当时余琪说可能有事走不开,结果今早余琪突然告诉她已经到巴黎了。

  余琪又对着柳絮拍了几张,边拍边问:“你第一次演奏会,你爸妈不来?”

  柳絮嗯了声:“我奶奶最近住院,他们走不开。”

  余琪感觉自己问了个不好的问题,不好意思地张嘴:“那奶奶没事吧?”

  柳絮笑:“当然没事,不然我怎么可能这么安心坐在这里?就是老毛病犯了,需要人陪着。”

  余琪松气:“那就好。”

  她顿了下问:“你师姐不来?”

  柳絮:“怎么了?”问家人她能理解,问师姐做什么?

  余琪没出息地说:“想拍。”

  柳絮笑:“那很遗憾,今天你是见不到了。”她说:“师姐有工作,我这边结束她那边都不见得能结束。”

  见余琪眉眼间的期许低落,“不过如果你想拍她,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毕竟师姐常常需要照片做海报。”

  余琪:“够意思。”

  她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边往外拿手机边说:“就知道你讲义气。”

  打开手机看了眼新消息,余琪回了[等着]两个字后,从桌上的包里拿出一张演奏会的门票。

  本想跟柳絮说自己有事出去一下,却在转身时忽然停下,眼睛一转后,手捂在肚子上,倒吸着凉气。

  柳絮扭头看她:“怎么了?”

  余琪扶着柳絮坐着的椅子,慢慢蹲下:“可能水土不服,有点肚子疼。”

  她靠着椅子扶手,满脸虚弱道:“你还有多长时间上台?”

  柳絮不明余琪问这个做什么,却还是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说:“四十分钟。”

  余琪弱弱说了声够用,手里握着的门票忽然间夹在手中,颤巍巍地说道:“如此讲义气的你能帮姐们我个忙吗?”

  柳絮眼皮一跳。

  余琪继续说:“我朋友在剧院门口等着我给她送票,但你看我现在这个情况……柳妹妹,你帮好姐姐去送一下好不?”

  “我没问题,但…”柳絮说,“你朋友我不认识啊。”

  “没事,她认识你,不然怎么会托我买票?”

  “中国人?”

  “反正是个人。”余琪捂着肚子起身,二话不说把票塞进柳絮怀中,“哎呀哎呀我不行了,我先走一步。”

  话音还没落下,余琪就跑了出去。

  柳絮扶额。

  哪有演奏会前让演奏会主角去给人送票的?

  周围的工作人员里虽然有华人,但柳絮又怕两个不认识的人闹出乌龙,她去的话好歹那人认识她,应该不会出错。

  柳絮套了个风衣,将身上的礼服裙完全遮住,怕被人认出,保险起见柳絮还带了个墨镜从休息室走出。

  好在一路上的人都往剧场里走,没什么人看她。

  按照余琪的回复,那她的朋友大概是中国人。

  不过来听她演奏会的国人居多,柳絮有点担心会不会把票送错。

  来到门外。

  剧院前走进形形色|色的人,各种肤色各种发色,但他们上了台阶后都没有停留。唯有剧院右侧,一个从背影看就气质脱俗的黑发女人站在那里,状态像是在等人。

  她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衬衣,搭配简约大方。墨色的发整齐散在肩膀周围,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润着优雅高贵。

  女人好像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转头朝柳絮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自动锁定在了柳絮身上。

  而柳絮,在发现女人时就已僵在了原地。

  她不是没想过余琪的所说的朋友是左严秋,可那想法在冒出时就被她否决了。

  只因太过荒唐。

  左严秋怎么会来看她的演奏会?

  可荒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看到左严秋,柳絮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稀薄。

  阴冷的巴黎傍晚,再见故人,唯有相顾无言。

  左严秋走到了柳絮面前,两人注视了五秒有余。

  左严秋的唇先微微启动:“果果。”

  回应她的,是柳絮生疏的一声:“严秋?好久不见。”

  --

  巴黎真的很冷。

  左严秋穿着大衣都挡不住刺骨的寒。

  她扬起嘴角看着面前的人。

  与三个月前看到的一样,没胖没瘦,只是头发剪短了还染黑了。

  看着更乖了。

  就是她没想到,三年不见她,柳絮唤她为严秋。

  其实很不错了,她还以为柳絮会装作不认识她呢。

  左严秋稍稍往边挪了下,为柳絮挡住了从街道吹上来的风。

  借着风,她说:“好久不见。”

  柳絮嗯了一声,将揣在兜里的票拿出递给左严秋,“这是票。”

  左严秋接过,手无意碰到了柳絮的手指,温热的接触一秒,柳絮像是被电到了似的收回手。

  怎么三年过去,左严秋身上的玫瑰香还是这么浓郁?

  在左严秋走过来的时候她就闻到了,现在风从左严秋背后往她面前吹,香味唤起了封存在脑海中的记忆。

  承载记忆的东西有很多,某首特定情况下听到的歌曲;某股吃进嘴里的食物;某个玩具;某种声音等等其他介质。

  不管过了多少年,再次听到或者看到都会身临其境在那天。

  而左严秋的玫瑰香,让柳絮记起了满是误会的那个盛夏。

  是段她不愿回想的尴尬期。

  柳絮不多在门口停留,转身往剧院里走。

  左严秋跟在她身后。

  柳絮察觉到了,脚下的步子不由得顿了顿,身后的声音就此跟上了她。

  “可以要签名吗?”

  左严秋问话的语气太过正常,就好像她真的是来听演奏会的。

  ……那不然呢?柳絮问自己。

  左严秋不来听演奏会,还能来做什么?

  可为什么要她的签名?

  柳絮淡淡回复:“没有这个服务。”

  左严秋略带低落地回:“噢。”

  柳絮看她,还是没忍住问:“来巴黎有工作?”

  左严秋轻声:“不是,专门来捧场的。”

  柳絮默了默:“多谢。”

  左严秋问:“什么时候在国内举办一场?”

  柳絮回:“不知道,暂时没有回国的想法。”

  回答完,柳絮有些怔然。

  太奇怪了。

  她和左严秋居然真的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如此和谐地闲聊着。

  明明分开的时候并不痛快,甚至她连离开深市,都没有告诉对方。

  只是在飞机落地时,收到了左严秋的一句:[一路平安。]

  她没有回。

  还换了联系方式。

  那时她发现,切断联系如此简单。

  难的是怎么样不去想一个人。

  听到柳絮说没有回国的想法,左严秋抿了抿唇:“那很遗憾。”

  “遗憾吗?”

  “遗憾。”

  左严秋回答完,弯眸对柳絮说:“但巴黎这一场,我不遗憾。只要见到你,就没有遗憾。”

  柳絮:“……”

  交流间,两人走到检票区。柳絮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很顺畅就走过了检票区。

  等到左严秋检票进入场地中央,已经看不到柳絮的身影了。

  --

  回到休息室,余琪正坐在转椅上,左右闲情摇晃着,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听到开门声,她向柳絮身后望了望,见到柳絮身后空无一人,抬头对柳絮说:“我还以为你会把她带过来。”

  柳絮看着她,余琪哪里还有肚疼的样子?

  果然是故意的。

  她哑声回:“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来的。”

  余琪像是没察觉出柳絮的不对,点头附议:“也是,她也没什么本事,我好歹还能拍拍照片。”

  柳絮:“。”

  往后十几秒,柳絮一直沉默着。

  余琪好像这才发现了不对,起身对坐在椅子上的柳絮打了个响指:“有什么想问我的?”

  柳絮垂睫。

  突然见到左严秋,就算她刻意装作无所谓,但事实上,她确实有想要问的。

  “她——”

  柳絮刚吐出一个字。

  余琪便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落落回道:“她没谈恋爱,没有情人,这三年一直守身如玉。”

  余琪话落,只见柳絮一言难尽看着她,许久才憋出一句:“谁问你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