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说的深山老林中。

  尘土飞扬的窄小土路,路边长满了杂草,在路的另一边还有条很深的沟壑,婉转延绵。

  远处,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架着毛驴车从山里的村子出来。

  左严秋和S.Z这次投资项目的负责人红姐坐在车上。

  她们刚刚结束了这边的工作,正由村长送她们去镇上。去做前往县城的班车,这车一天只有两趟。

  驴车颠簸,红姐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深沟,向来恐高的她深吸了口气,回过头,看向坐在她身边的左严秋。

  之前跟左严秋工作的机会少,只在开大会的时候接触过。

  一直以为左严秋性子冷,不好说话难以相处。但这次项目进行期间,红姐对其有了改观。

  左严秋跟在她身边走访了好几个山村,条件对于她们这种在大城市里待习惯的人相当恶劣,但左严秋没有抱怨过一句,反而在她因为条件不好,没忍住吐槽的时候,左严秋还反过来安慰她。

  甚至有天下午,全是碎石子的一条路上,红姐不小心踩到石头崴了脚,左严秋背着她走了百米的路,背她到乡亲家。等晚上回到镇上的宾馆一看,左严秋的脚都肿了,却没听她说一句。

  红姐对左严秋的态度逐渐变成了佩服和欣赏,同时就算左严秋依旧冷着一张脸,她再也没觉得两人之间有距离。

  她对左严秋的评价:面冷,心却善。

  “要先富,先修路。”红姐先感叹了句,然后对左严秋说,“柳董给这片的几个村庄修路,就算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但也能让不少人的生活改善。”

  左严秋颔首:“嗯。”

  “先前你说你老家是这里的,我还没问,是哪个村子?”红姐一直以为左严秋这样子的,家里就算不是很有钱,但至少是个小康。开始听到左严秋老家是这里的时候,红姐的惊讶掩都掩不住。

  左严秋回:“镇上。”

  红姐:“啊?那怎么不见你回家看看?”

  左严秋:“没人了。”

  “这样啊,是都搬去深市了?”

  “嗯。”

  红姐说:“那挺好的,从这个小镇搬去市里,生活能改善不少。”

  左严秋抬眸,望着越来越小的村庄。

  她对小镇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五六岁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在这里生活,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她才被接去深市。

  爷爷奶奶的房子也被卖掉。

  说是老家,这里却早就没她的家了。

  “柳董对女儿是真的好,每年都做善事为他女儿攒福。”红姐又一次感叹道,“除了这些,每年他女儿生日结束,还会捐一笔钱给教育事业,助那些贫困家庭的孩子上学。”

  左严秋手指动了动。

  她转头看着红姐,眼里是无声的探寻。

  红姐接着说道:“那些钱,都是那些富商给柳小姐包的红包。柳小姐却年年以公司的名义,将这些钱捐出来。”

  左严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像是长久以来的认知被否认。

  顿了几秒,左严秋反问红姐:“你是说…钱都是柳絮捐的?不是公司?”

  红姐点点头:“对啊,每年都是柳小姐生日当天捐出去的。前几年是别人负责,但后来他离职了,这事落在我身上。我一开始接触的时候都惊呆了,才知道原来人家有钱人过生日,能收到这么一大笔红包。”

  红姐说着话,却发现左严秋好像走神了,没怎么听她的。

  以为左严秋水土不服,难受了。红姐从包里拿出了瓶在镇上买的矿泉水,没开封的,递给了左严秋,“喝点水。”

  左严秋接过,轻声道了声谢。

  后来一直到镇上,左严秋都没怎么说过话。

  左严秋和红姐来不及吃东西,直接被村长送到车站。她们要赶去县城坐高铁。

  跟赶来的镇上寒暄了几句后,车便要发动了。

  等车开上路,红姐说她要先睡一觉,等红姐闭眼睡去后,左严秋拿出了手机。

  到镇上就有了网。

  回复了工作上的几条消息后,左严秋才点开了和柳絮的对话框。

  看到柳絮发来的‘好不好’时,左严秋嘴角抿起。

  一个酒桌游戏,至于这么执着吗?

  而且,为什么非她不可?

  若她答应了,这游戏是不是也就结束了?

  若她不答应,柳絮又会坚持多久?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车子应该是从坑上开过,一个趔趄将红姐颠醒了。

  她先是看了眼表,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县城。接着红姐转头,想看左严秋在做什么。

  镇上的太阳有些烈,这些天她们都带着鸭舌帽,头发也都盘了起来。

  此刻左严秋偏头望着窗外,帽子下,那双眼沉淀如秋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多日来的劳苦并没有压萎左严秋,整个人看起来很精干。

  “不睡会儿吗?”红姐问。

  左严秋摇头:“不困。”

  然后对红姐说:“你可以再睡会儿,到了我喊你。”

  “我也不睡了。”红姐笑着说,“到深市应该已经很晚了,这几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左严秋颔首:“嗯。”

  -

  云城。

  此时夜晚降临,古镇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放在以前,柳絮可能会趁机感受一下古镇的氛围,逛一逛存留百余年的巷子,从中体会蕴藏着的艺术。

  但如今除了左严秋,好像没什么能激起柳絮的兴趣,她本来想在房间里待着,等明天拍摄结束直接离开。

  谁知道晚饭时发生的一件事,让柳絮放弃待在房间,出来觅酒了。

  寻着酒香,柳絮到了云城某条巷子的小酒馆里。

  柳絮趴在吧台,望着杯子里暖橘色的液体,缓缓出神。

  以她此刻的身体状况,知道多喝一口酒就是少活一分钟,可是她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喝酒。

  晚饭间,她从杨免那听到了一件事——左严秋在工作群里发了消息。

  发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左严秋发了消息。

  杨免还说,左严秋已经坐上回深市的车了。

  两件事,都说明左严秋通网了。

  可……

  左严秋没有回她的信息。

  她那卑微的请求,左严秋视而不见。

  心口那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柳絮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力感遍布四肢,顺着血液,麻木了心脏。

  她没有办法左右左严秋,所以她只能跑来喝酒,想要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柳絮微微坐起身,胳膊懒散搭在边缘,对柜台里的人说:“续杯。”

  余琪闻声抬头,询问:“盼秋?”

  柳絮怔了两秒,失笑道:“盼秋?你怎么知道我在盼她?”

  余琪走到柳絮面前,回:“这是你刚刚喝的酒的名字。”

  酒的名字?刚好跟她此时的心境重合。

  “好名字。”柳絮夸了一句,点头,“就续这个。”

  余琪道了声好。

  柳絮问:“这个名字谁起的?”

  余琪留着卷发,未着妆的唇粉红,“前老板娘。”

  柳絮继续好奇询问:“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

  余琪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唇角勾着笑,道:“她啊,说这样比较装b。”

  给柳絮倒好了酒,余琪缓缓说:“这是我们酒馆的招牌,四季酒。分别是:望春,吻夏,盼秋,留冬。客人如果喝腻了盼秋,可以试试其余三个口味。”

  柳絮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怎么会腻呢?她这么好。”

  “哪里好?”

  杯子里的液体颜色,宛若生命即将殆尽的叶子。

  那是秋天才会有的景象。

  柳絮凝视着,轻咬声音:“漂亮。”

  余琪等了两秒,眉梢上挑:“没了?就没点内涵的词?”

  柳絮笑道:“这一点,就把我迷得七荤八素的。再多几点,我都不敢想。”

  余琪问:“你是在和我聊酒吗?”

  柳絮回:“是在聊秋啊。”

  余琪默不作声,等到柳絮杯子里的酒就要见底了,才又慢慢开口:“想尝尝别的季节吗?给你打个折扣。”

  “不用,多来几杯盼秋就行,我不要别的人。”

  余琪不语,是在聊秋,也专情于秋。

  她微笑,又给柳絮倒了一杯酒,放到对方面前时,说:“看来,盼秋深得你心。”

  酒馆人流不少,余琪很快就去照顾别人了。

  柳絮一个人坐着,没再急着一口将酒喝光,而是一点一点抿着酒,听着酒馆轻悠悠的爵士乐,享受着这一刻的微醺浪漫。

  一手撑着下颚,一手的手指扣在吧台深红色的台面上,指尖慢慢敲打着,唇间轻哼着曲调。

  高脚凳前,她的脚随之摇晃。

  暧昧不清的灯光下,柳絮就如同坠入凡间的仙女。

  引得无数人侧目。

  这时,只缺一场独属于夏夜的柔情邂逅。

  突兀的铃声打断了这份惬意。

  柳絮低头看手机。

  看清来电显示的时候,她整个人从酒醉中清醒。

  左严秋三个字,如同刚喝下的酒,扎扎实实的出现眼中。

  不论左严秋打电话来是做什么,柳絮承认,今天没被左严秋回消息的郁闷顷刻间消散。

  不过这么晚,左严秋还打电话给她,是意识到忽视自己了?

  柳絮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秋秋姐?”

  左严秋声音情冽如月光,“嗯,你在哪?”

  “云城啊……都和你说我来拍广告了。”柳絮小声嘟囔了句,仔细听,还有几分抱怨。

  柜台里的余琪听到,多看了柳絮一眼。

  左严秋嗯了声,问:“在云城哪?”

  柳絮听着,没想左严秋为什么要问她这个,反正左严秋问了,她便如实回答。

  不过柳絮进来前没留意酒馆的名字,便抬头问余琪:“这是哪?”

  余琪:“夕云酒馆。”

  柳絮重复:“夕云酒馆。”

  左严秋声音没有起伏:“酒喝多了脸会肿,明天还要拍摄。”

  柳絮把左严秋说得这句话当成了指责,赌气地说:“那就肿成猪头。”

  不明白左严秋凭什么指责她,柳絮越想越气,刚还因为左严秋打来电话而消散的忧伤,这时又回到了脑袋里。

  她猛地喝下杯里剩余的酒,跟左严秋说:“到时候拍不好看,气鼠你。”

  你不陪我来,不回我消息!这些都ok,她没权利管。

  但现在还来指责我?!

  柳絮气不过。

  就喝就喝就喝!气鼠气鼠气鼠你!

  柳絮跟余琪又要了杯酒。

  电话那边左严秋一直没有说话,而且左严秋好像在人很多的地方,人声嘈杂,还有叫卖声。即使如此,柳絮却舍不得将电话从耳边拿下,生怕不小心漏掉一句。

  等了十几秒,余琪将酒杯推到她面前时,左严秋那边才安静了些,接着就是左严秋的一句问话:“生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脑袋晕,柳絮感觉左严秋问这三个字的时候,对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忽然想哭。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柳絮抿着唇,哑声问道。

  但不等左严秋回答,柳絮又自我回答,“不用说…我知道为什么…”

  酒精放大了所有感伤,柳絮最终还是红了眼眶,她抽着鼻子,“可我就是忍不住想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哪怕是一个逗号也行啊……让我知道你出差回来了,让我不那么担心你在深山老林里出意外……”

  “还有…你不陪我来拍广告,至少要回绝我一下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期待…”

  “抱歉,我以为会很快结束,没想到会用这么长时间。”电话里,左严秋解释。

  听到解释,柳絮忽然就不那么气了。

  “那我现在问你…”柳絮迟疑着,“如果你没有出差,你会不会陪我来云城?”

  左严秋听到了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回应。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她的回答一定是:不会。

  柳絮问完便没再说话,一直等着左严秋的回复。

  可那边却又沉静了几秒。

  接着电话被挂断。

  柳絮望着手机愣愣出神,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左严秋为什么挂电话时,身后有人叫她:

  “小果。”

  爵士乐刚好在这时切换,空停的两秒内,熟悉的声音清晰传入柳絮耳中。

  柳絮迟钝转头,看见身后的人时,她回头,对一直在柜台前看戏的余琪说:“你们店卖的假酒?”

  柳絮扶额,“喝得我都出现幻觉了。”

  怎么看到左严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