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止半梦半醒间回到了赤阴宗。

  摘月峰峰顶大雪如絮。

  寒止推开熟悉的殿门,只见床榻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那是八岁的她。

  寒止走近些,才发觉这人瞧不见她。

  殿外传来婢女的议论声,叽叽喳喳,异常刺耳。

  “教主都三个月不曾上来过了,恐怕都忘记自己还有个女儿喽。”

  “少主的左手啊,哎哟!怎就是个残废嘛!”

  小寒止用手捂住双耳,缩到了角落里。

  生在魔教,却有手疾,如此废人,怎叫他人喜欢?“寒止”这两个字,仿佛生来就是被厌恶,被遗忘的。

  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寒止泪流无声。

  砰——

  房门忽然被踹开,冲进殿内的寒无恤面色冷淡。

  小寒止想念他,又深知他不喜自己,只怯怯地喊道:“爹爹。”

  软糯的喊声并未唤醒一个父亲的血脉亲情,他扬手就是一耳光。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若早知你是个残废,我当年就不该留下你!”

  “孽障!”

  小寒止捂着脸,殷红的血从开裂的唇角缓缓淌下来,她小声央求,“爹爹,我右手是好的,我一定会勤加练习,不会给您丢人的,我也不怕疼了。”

  寒止冷眼旁观,眼神绝情又阴翳。

  她不是孩子了,她很清楚,爱不是求来的,她才不要做摇尾乞怜的狗,靠着低眉顺眼的讨好来求得一丝一毫的爱。

  寒无恤拿着火钳,夹起了一块被烧得通红的炭,“不怕疼?好啊,你把它握在手里。”

  小寒止不敢碰。

  寒无恤面容扭曲,他将火炭怼到亲生骨肉脸前,“握啊!”

  红焰灼眼,小寒止吓得崩溃大哭。

  寒无恤毫不心软,一把抓起她的左手,将炭摁了上去,“一只残手,不如剁了得好!”

  皮肉在瞬间被烧焦。

  寒止怔住了,她在一片灰白烟雾里听到了刺耳的滋滋声,整个人难以自控地颤抖。

  躺在腿上的人时不时轻颤,时璎帮她撩开颊上的碎发,却摸到了她微湿的眼角。

  寒止如坠噩梦,这样的她太脆弱,仿佛一碰就碎,一摸就毁,时璎从未见过。

  她恍然想到,巧言善辩也好,蛊惑人心也罢,那都是魔教少主所为,或许寒止本人,仅是个素日里温柔自持,只有在病中时,才会流露出脆弱的清傲小姐。

  时璎的眼神愈发柔和。

  梦与现实交叠,血肉模糊的左手好似恢复了知觉,火烧的痛感让寒止猝然清醒,她睁开眼睛,片刻察觉有泪要流下来,又再次阖上双眸,摸索着抓住了时璎的手。

  “醒了?”

  “……嗯。”

  寒止的手在抖,时璎不明具因,但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十指相扣,一种被依赖、被需要的,微妙的感觉在心头炸开,时璎半问半哄,“还是很疼?”

  她搁在寒止腹间的手轻轻揉动,“揉一揉就不疼了。”

  寒止梦中就侧过了身子,颇为亲昵地贴着时璎。

  她将脸埋进时璎的腰腹间,哼哼唧唧,也不说话,她其实早就不疼了。

  但身体上的放松,并未让她的心情好上分毫,梦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厌恶。

  往事如同不曾愈合的创伤,一碰就疼,儿时的无助,她如今也依旧体会得真切。

  寒止疲倦极了,她没法忘记从前,没法纾解心中烦闷,更不知何时才能治好左手,她嗅着时璎身上清浅的茶香,想要发疯的念头渐起。

  “不疼了。”

  寒止顿了顿,“可是你在梦里欺负我。”

  她转过脸,睁眼时,眸子清亮灵动,所有的情绪都被藏了起来,寒止又变成了会哄人上当的魔教少主。

  时璎微微一笑,“我怎么欺负你了?”

  寒止看了眼正在熟睡的莲瓷,“你靠近些,我学给你看。”

  时璎刚俯下身,便觉唇上一痛,她下意识抓住寒止的后脖颈,“我就是这么欺负你的?”

  寒止不挣扎,只微微缩起肩膀,她眼尾薄红,一双眸子更是无辜,“是啊,你咬得比我狠。”

  时璎心下会意,“我赔罪。”

  牵在一起的手死死扣住对方,不知是谁先出了汗,润湿了掌心。

  时璎中途睁开眼,她的眸光还算清明。

  本能叫嚣着索取更多,寒止放空了思绪,短暂地甩掉了梦中的不愉快,她知道时璎还在忍,狡猾地抢走了主导权,她不仅仅会说——

  还会做啊。

  时璎,一起放纵吧。

  青涩的人逐渐明白了关窍,越发过分。

  时璎在她唇齿间败了北,一不留神便招架无力。

  寒止太难掌控了,此刻也不例外。

  时璎转开头,趁机缓了口气,她抓来毯子盖住两人的脸,在寒止耳边低语。

  “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毯下漆黑,寒止眼里的疯狂没让时璎瞧见,她喘|息间呛出笑,好一会儿才问:“师尊不要我了?”

  “没有师徒会做这种事。”

  时璎就没把她当徒弟,寒止也没把她当师尊。

  两人各怀鬼胎,又心知肚明。

  呼吸在毯下交缠,寒止偏过脸,“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问了,却又不让时璎立刻答,一瞬将人堵得严严实实。

  少顷,寒止撤后半厘,她就贴着时璎,等一个回答。

  “我也不知道啊。”

  时璎答不出,又说:“你若是肯在我身边留得久些,我有朝一日总能答。”

  听起来怪认真。

  寒止笑了,“时璎,我不会跑的。”

  她嗓音里透着低低的哑,“我等你的回答。”

  欲|望蛰伏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偷袭了时璎,她的眸光不再清明,“好啊,慢慢来。”

  来日方长,的确不急,可现下却慢不了了,时璎几次三番被寒止挑弄,总要伺机讨回来的。

  莲瓷没有醒,她短时间也醒不过来。

  这人上车时,似乎有些激动,自己撞到了头,又把兜里的迷香散给碰掉了。

  时璎心里清楚,人也更加放肆。

  寒止在毯下无处可逃,她被禁锢,被索取,快意让头脑空白,这就是她追求的结果,至于情爱,她没多想。

  寒止最想要的,就是治好左手。

  她没有被爱过,所以小时候,她常常问自己:如果自己不是残废,是不是就会得到爱呢?

  治好左手就成了她唯一的愿望,以至于后来,渐成执念。

  右手被时璎抓得发麻,寒止浸泡在欢|潮中,忘了问自己——

  她的执念,究竟是治好手,还是被爱。

  ***

  暮色四合,莲瓷才转醒。

  “后颈疼?”寒止瞧她一直在揉,“时璎把你打晕了?”

  收拾几个山匪,莲瓷绝不会累成这样,寒止午间见她没醒,便心生猜疑。

  莲瓷谨慎地朝车外看去,时璎正远远站在一家包子铺前,“只是有些酸,她没动手,是我不当心,嗅到了迷香散。”

  寒止担心莲瓷为了自己而委曲求全,将人抓到跟前,“别骗我啊,她若是打你,你定要告诉我。”

  莲瓷不免尴尬,她再次想起上车时看到的那一幕,她不知从何提起,但寒止的关心亦让她心里暖融融的。

  “嗐!少主不必担心,我可不是受气包。”

  寒止这才稍稍放心。

  时璎拎着一袋肉包子匆匆返回,刚掀开帏裳,就见寒止正拉着莲瓷的手。

  “?”

  她愣了片刻,转而看向莲瓷,淡声问:“清醒了?”

  莲瓷在同她对视的短短几瞬,记忆回笼。

  她第一次掀开帏裳时,不仅看到了时璎的手,更看见了她瞧寒止的眼神。

  柔和之余,更多的是疼惜。

  莲瓷心里一惊,无数次浮上心头的微妙之感逐渐成了形。

  磨镜之好!

  时璎难道喜欢少主?

  “确实清醒了。”莲瓷从她手里接过包子,神色严肃。

  在她心里,时璎一直都是疯邪之辈,这样的人如何值得托付?!

  她越想越觉得不妥,盯着包子,目光却逐渐变得凌厉。

  寒止完全没发觉,“时璎,我想喝水。”

  时璎很自然地应了声好,并无任何逾矩之行,可她的所作所为落在莲瓷眼里,都是一个意思——

  要把寒止骗到手!要把她吃干抹净!要把她锁起来!要把她……

  莲瓷浑身一激灵。

  “小姐!还是我来吧。”她先打开了水壶,“不劳烦时掌门。”

  时璎隐隐觉得莲瓷对自己有敌意,但她没多想,又掏出几颗冬枣递给寒止,“吃枣,很甜的。”

  莲瓷当即从行李中掏出一颗巨大的甜橙,“我的更甜!”

  寒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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