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璎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她困在梦境里,仿佛回到了过去。

  “师父!大事不好了!”

  时璎拼命捶打着洞门,她身后,火光冲天。

  “折松派弃徒杀上山了!”

  洞门缓缓打开,一阵刺骨的寒气迎面而来,时璎毫不犹豫地踏进去,暗道狭窄,越往里走,脚下的地面就越湿软。

  历代掌门皆在此秘洞中闭关修行,这是时璎第一次进来。

  她很快走出暗道,头顶是一线天,齐膝高的凉水泛着幽幽蓝光,她蹚水而过,不知该往何处走。

  “小璎……”

  浓雾之后,传来几声虚弱的呼唤,时璎心里一紧,“师父!”

  她闯进浓雾深处,躺在玉石榻上的男人面色惨白,额前都是虚汗。

  时璎浑身发抖,迟钝片刻,尚未迈出步子,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时璎爬到榻前,抓住了男人垂下的手。

  虽非生父,却胜似生父,可如今,牵着她长大成人的手已然彻骨冰凉。

  男人气若游丝,干裂的唇瓣翕张间,呛着微弱的喘|息,他费力地挤出一个笑。

  “小璎……”他想回握住时璎的手,就像曾经一样,但他已经没力气了。

  “我在。”时璎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抓住男人的手,“师父,我在。”

  “师父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不是做了折松派的掌门,而是有了三个令我十分骄傲的徒弟,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尤其是你。”

  男人看着时璎,再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你师祖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给我,叮嘱我一定要将折松派发扬光大,可我辜负了他,坤乾十三招,我至今也不曾悟透。”

  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眼角滑落,“师父此生庸庸碌碌,好似大梦一场,愧对诸位前辈,更愧对折松派,我已无脸面再活于世,可掌门之位尚未交传,小璎,师父想将这位置传给你,你愿不愿意?”

  “我!?”时璎泣不成声,她难以置信道:“大师兄和大师姐都要远胜弟子啊,弟子愚笨,如何当得起这掌门之名,还请师父三思。”

  男人欲言又止,面露愧疚之色。

  “他们二人互相倾慕已久,也早向我求过,想要退隐江湖,过寻常人的生活,我实在不愿拆散他们,再者,若非你接此掌门之位,你的一众亲师叔伯,还有师娘,都要被踢到外门去,为师实在想保全他们余生的安稳。”

  时璎跌坐在地,明白自己是唯一被抛弃的那个,“所以,师父才挑了我?”

  她眼里涌起浓浓的悲凉。

  “师父要保全他们,那我呢?”

  男人唇瓣颤了好几下,“师父没办法了……”

  “您把我推上掌门之位,我以何服众啊?”时璎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师父,我也会害怕的。”

  似是回光返照,男人突然有了力气,他撑起半身,猛然抓住时璎的双臂。

  “小璎,你别怕,传位令,为师已亲手写好,无人敢置喙半句,从今往后,你就是折松派第六十三代掌门人。”

  时璎惊慌失措,“我不。”

  男人翻身从玉石榻上滚下来,时璎想搀扶他,却摸了一手的血,“师父!”

  “小璎,师父求你了。”

  男人呕出鲜血,时璎掏出丝绢帮他擦,血像是擦不干净般,彻底染红了她的双手,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又说不出口。

  “你师伯虽顽固,却是忠义之人,多听他的话,你师叔,虽有小恶,实非奸人,你莫要与他多计较,坤乾十三招就在师父枕下,定要勤加修炼,你年纪尚轻,终有一日,能得大成!师父信你……”

  时璎双眼空洞,渐渐听不清男人的嘱托,直到抓着双臂的力道陡然消失,她才回神。

  “莫寻仇。”

  凝视着男人后腰上的致命刀伤,时璎意识到,师父不是自杀,是被谋害了,她颤声问:“谁做的?”

  男人摇头不答,只道:“折松派……师父就交给你了。”

  他闭上眼,断了气,将正值存亡危难之际的折松派硬塞给了时璎。

  男人不会知道,今日之举,耽废了时璎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光,也险些毁了她这个人。

  与此同时,洞外传来了喊杀声。

  “新掌门?那就先滚出来受死!”

  “不!”

  时璎从梦中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昏暗的秘洞,而是半撑着脑袋,正在打量她的寒止。

  时璎还没完全从往事中抽离,但她不愿在寒止面前表现得太脆弱,当即将蜷缩成一团的身子舒展开来。

  寒止看出她吓得不轻。

  她二话不说,就钻进了时璎的被窝里。

  “做什么?”时璎没抗拒。

  寒止抓起她的手,搁在腰上,“我冷。”

  薄软的衣料下是凉凉的肌肤,时璎只碰了一下,就攥掌成拳,她僵着手臂:“不妥。”

  “说好要罚你的。”寒止没睡软枕,而是缩在了时璎胸口前,“你现在得听我的话。”

  她的气息全都落在时璎的衣衫上,不轻不重,隔着布料,挠得人心尖发痒。

  时璎“掐”住她的后颈,将人提起来些,“我怕闷死你啊。”

  寒止扬起头,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擦在一起,她的嗓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蛊|惑和煽动。

  “时璎,我不怕。”

  做吧,做你想做的,揉碎我,我不怕。

  时璎的渴望,就明晃晃地写在眼里,寒止看得清清楚楚。

  “我劝你不要逗|弄我,我这个人声名狼藉,不是什么好东西。”

  时璎给了寒止一个“教训”。

  侧腰被捏疼了,寒止也只是淡淡一笑,“是不是坏胚,旁人说了不算,得亲自尝了才知道。”

  她面上短暂地闪过了承受不住的神情,连隐忍都让时璎心颤不已。

  “你!”她暗自咬牙,在短暂的对视后,先收紧了手臂,而后直接闭上眼,“睡觉。”

  时璎已经信不过自己的定力了。

  寒止不清楚,今夜的主动靠近,是否能缓解时璎心中的恐慌,但亲密无间地相贴,倒是如了她的愿。

  时璎今夜的体温,格外滚烫,寒止泛凉的四肢渐渐有了暖意,不再隐隐作痛,她借着月色打量眼前人,眸光渐渐变得危险。

  视线最终停在时璎的唇瓣上,寒止眼中的渴望,比时璎更疯狂。

  也更赤|裸。

  ***

  时璎再醒,已是天光大亮,夜里抓进怀中的人不知去了哪儿,榻上早就空了。

  心里也有几瞬空荡荡的。

  她翻身下床,赌气般暗暗发誓,今晚绝不会再碰寒止一下,可当她走到桌边,誓言就碎得满地都是。

  食盒下压着一张纸条。

  【时璎,暖汤下还有半碗安神的药膳,我亲手加了饴糖,不会苦的。】

  落款是“你的寒止”。

  时璎不经意笑了,她还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妆盒里。

  喝过汤,她在掌门院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寒止,殊不知,这人刚救了一个被扔进草坑里的倒霉蛋。

  莲瓷顶着一头杂草,坐在地上控诉:“欺人太甚!”

  她的脸颊上,被人画了好几根猫须,鼻头也被涂成了褐色。

  活像只花猫。

  寒止看着她的可怜样,想笑又不能笑,憋得牙都酸了。

  对上莲瓷幽怨的目光,她想安抚,还险些笑出声。

  “咳……没伤着就好。”

  莲瓷除掉自己头上的草,“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女人!”

  “她是什么来头?”寒止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莲瓷一本正经道:“不清楚,但她亲口说的,来藏宝阁是要避难,八成是得罪了什么人,藏在折松派避风头吧。”

  她顿了顿,似有些忧心,“她看清我的脸了,只怕会给少主惹麻烦。”

  寒止神色轻松。

  “她既为避难而来,犯不着四处结仇。”

  莲瓷咬牙切齿,“我记住她的声音了。”

  她还想说什么,只听见一个小弟子飞奔高喊。

  “师兄!今日摆擂台,听说又有人要挑战掌门了!快啊!我们快去看!”

  “挑战掌门……挑战少主!”莲瓷呢喃间想到了血潭试炼。

  她霎时看向寒止,“少主。”

  寒止眸光微动。

  “走,去瞧瞧。”

  作者有话说:

  莲瓷:半夜三更,共处一室,你们俩到底是在监视对方,还是……

  寒止:我都是虚情假意。

  时璎:我都是虚与委蛇。

  莲瓷:不信。

  ——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