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止说出“时璎”二字时,眼眸微动。

  莲瓷顿了一下才问:“少主见过她?”

  这些年,寒止勤于修炼,宗内事务,大都是莲瓷代为操办的。

  在她的记忆里,寒止很少主动过问所谓的江湖正道,武林正派,就算听过、见过,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问,是因为压根入不了她的眼。

  折松派时璎,寒止怎记得这么清楚?

  “没印象。”寒止淡声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脸色愈发苍白,血液仿佛被冻住了,骨缝间也好像生出了冰刺,一动就是剜心刮骨般的痛。

  寒止修习的并非魔教心法,而是同源不同根的传世秘法——六十真言。

  练此大法,越是厉害,就越是痛苦,一旦受伤,压制不住体内的真气,就会被反噬。

  现下,寒止周身都已经冻僵了。

  莲瓷早有准备,她将一块汤婆子塞进寒止手里,又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四年前,我和时璎交过手,她那时身受重伤,剑招仍旧出神入化,只是……”

  莲瓷忽然噤声,眉头紧蹙。

  往昔景象重现,手臂上的伤疤隐隐作痛,时璎那双漆黑的眸子仍旧让她记忆犹新。

  寒止紧紧捧着汤婆子,索取残存不多的余温来慰藉这具身体。

  指尖上的薄霜逐渐散了,刺透肌肤的滚烫压不住寒冷至极的真气,却也稍稍和缓了痛苦。

  但不够,身子依旧疼得厉害。

  她又开始发冷了,连带着语气也沉下来,“只是什么?”

  “只是她这个人太残忍了,横竖瞧着都不像出自名门正派。”

  五十年前,地处西南蛮荒之地的折松派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后来出了几位高手,一套坤乾十三招让折松派闻名江湖。

  尽管如此,折松派在武林中也排不进前三,直到六年前,新掌门横空出世。

  一剑出鞘,惊才绝艳。

  时璎在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自此名动江湖。

  如今,折松派一跃成为天下第一正派。

  寒止连名门正派有哪些都记不清,更别说它们的过往渊源了。

  莲瓷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只见本该神情冷淡的少主此刻竟笑着。

  “听说是个美人?”

  莲瓷:“?”

  这个问题和折松派的过往有关吗?

  被还回来的汤婆子已经凉透了,莲瓷接过它,像是捧了一块坚冰。

  太冷了。

  “是,很英气,嗯……”莲瓷又回忆了片刻,“确实让人过目不忘,就是太狠了。”

  寒止心中盘算。

  时璎既是折松派掌门,那必定知晓治手的秘术。

  当务之急就是接近她。

  ***

  三日后。

  摘月峰山脚下,遍地横尸。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血水浸透了女孩的裙摆,她跌坐在父母的尸身旁,远处的长兄死不瞑目,僵直的手还指着上山密道。

  他想让自己的小妹跑。

  可女孩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她坐在血泥污秽中,恍然想起挂在脖颈上的玉哨。

  她吹了好几下,也只听得虚音。

  没有内力,她吹不出震天动地的清鸣,这样的响动也请不来救兵。

  双手一哆嗦,玉哨坠地,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几十把长剑劈碎山间夜色,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孩子。

  “魔教妖人所生,必是孽障!”

  “大师兄,她不过是个孩子,该收手了。”

  “今日不杀,来日定成大患!她生在魔教,就是罪!更何况,你没听见她哭着喊爹娘吗?她这般年岁,早就记事了,难保他日不会回来寻仇,不如现下就斩草除根!”

  少女还想劝,只见大师兄剑锋已去。

  女孩抬起双眸,弱小的身躯被怨恨裹挟,她死死盯着冲上台阶来取自己性命的男人。

  忽然一阵风拂过面颊,淡淡的凉意里夹着绵长的温柔。

  像是对女孩的安抚。

  电光火石间,所谓的大师兄便丢了自己的剑。

  寒止用两指夹住他的剑身,男人只瞧见了些虚影,转瞬手中的剑就被震碎成三截。

  体内燃起蓬勃的怒意,他欲要出掌,这才发现——

  自己的手臂跟着剑一起碎了……

  “啊啊啊!”

  惨叫声刺耳,莲瓷见寒止没有再出手的意思,便又给了男人一掌,将他打下台阶。

  女孩被寒止的影子罩住,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救救我……”

  软声哀求听得寒止心生怜惜,她偏过身,系在腰带上的令牌随之展露。

  女孩旋即认出眼前人。

  “少……”

  传言少主冷心冷情,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女孩哭得更绝望了。

  垂眸看了一眼,寒止将她抱起来。

  女孩:“?”

  颠了颠臂上的重量,寒止不是承不住,只是这孩子下巴上挂着鼻涕,眼瞧就要滴落了……

  她转头就将孩子塞给了莲瓷,独自转身,睥睨着阶下众人,倒显得飒飒踏踏。

  莲瓷:“?”

  她瞅了眼怀中的孩子,岂料女孩也摸不着头脑。

  两人对视片刻,莲瓷板起脸,作势吓唬她,想让她安静,岂料女孩双唇一扁,泪光又闪了起来。

  莲瓷只能收起臭脸,开始笨拙地哄。

  哄孩子可比杀人累多了。

  趁寒止看不见,莲瓷冲着她的背影投去了无数道幽怨的目光。

  “魔教就是魔教,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残忍至极!人神共诛!”

  寒止整张脸都藏在面具之下,魔教之中高手如云,她出手狠绝,众人猜不出她的身份,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逞口舌之快。

  身后的女孩还在轻轻抽泣。

  原来生在魔教就是原罪,雨帘模糊了正邪的界限。

  几十道鬼影乍现,便是暗器乱飞,哀嚎四起。

  寒止眼神寡淡,自始至终没有开口,也没再出手。

  她沉默地看着这一场杀戮,正与邪,她哪一边都不认可。

  直到一抹玄色闯进视线里,她才稍稍定睛。

  是个女人。

  她出手凌厉,起落之间萦绕着浓重的杀气。

  雷雨轰鸣,寒止看不清女人的脸,也认出她就是时璎。

  疯邪的不是剑法,是人。

  雨水淋湿了臂袖,冲淡了时璎身上的血气,她挥剑一霎,蓄积在钢槽中的血水也被甩飞,剑身映出背后台阶上的人影。

  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画在丝绢上的红痣忽然浮现,搅得心尖微颤,时璎在刀光剑影中冷眸稍敛,她一瞬觉得脑海中那张侧脸就在台阶之上。

  但密集的攻势让她无法分神去瞧。

  时璎想摘下那张面具一探究竟。

  不过——

  这样的猜想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世间怎会有这般凑巧的事?

  前脚捡到画像,后脚就见到真人。

  雨越下越急,灰蒙蒙的天雾里藏着一轮血红的弦月。

  时璎五官深邃,冷雨滑过她的面庞,勾勒出锋利的下颌线,溅到喉骨上的鲜血晕开成花。

  金石相击,锵然撞响,直冲九天的杀气全都倾注在剑尖,时璎剑指之处,没有活物,完全就是神挡杀神,佛挡砍佛,不见丝毫清润慈悲。

  突然,一股直击后脊的力道袭来,她跃身躲闪,薄刃同脖颈只差毫厘。

  掠过肌肤的气劲意外霸道,刹那间,咽喉好似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扼住。

  时璎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才反应过来——

  不是她身手好,才有幸躲开了,而是掷出薄刃之人压根没想杀她。

  只是在挑衅她罢了。

  她猛地转头,空荡荡的台阶上已不见人影。

  抹掉面上的血水,时璎攥紧了手中的剑,前所未有的威胁让她心里一紧。

  究竟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时璎:究竟是什么人?

  寒止:你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