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在后门口找到竹鱼时,她已经快烧成了一块炭。

  15岁的暑假,竹鱼无师自通地懂得了一个道理——当人烧到了一定程度时,往往会做出匪夷所思的动作,包括但不限于穿越三条街去药店买一盒健胃消食片和熬夜到四点看着狗血虐文哭。

  所以折春一对上她烧红的脸颊就一惊,伸手探她的额头——烫得像块铁板。自己的皮肉似乎发出“滋啦”一声。

  保守估计有39度。

  “快去医院!”她当机立断,拉住竹鱼的胳膊。

  铁板竹鱼云里雾里的,挣扎一下,毫无道理地想:不去医院就没病,我不去医院。

  她又想起来准备好的祝贺语还没说,坚持着郑重道:“今天唱的太好了。”

  “好好好,谢谢谢谢。”折春又无奈又好笑,发现再扯也扯不动,妥协道:“那吃点药总行吧?退烧药有吗?”

  竹鱼摇头。

  校医院早早下班,折春回忆了下,依稀记得自己宿舍还有剩的,就把竹鱼拉着往三号楼走,边走边打电话,说:“喂?娟娟,你在宿舍吗?对,比赛结束了……晚上再跟你讲,你先帮我把桌子下的药箱打开,里面应该有退烧药,嗯,拿出来,我一会上来取。”

  竹鱼亦步亦趋,跟着念:“娟娟。”又不过脑子地问:“你为什么不这么叫我?”

  折春一顿,心想这真是烧糊涂了。但她对病人向来宽容,好声好气地将人安置到大厅宿管旁边坐下,嘱咐:“在这儿等我,马上下来。”

  竹鱼乖乖地点了两下头,难受劲涌上来了,脸上却还是笑。

  折春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次,五层的楼梯跑得飞快,不到十分钟就拿着退烧药和杯子下来了,手一伸,递到竹鱼面前,“喝。”

  水还是热的。

  她乖乖喝了,又问一遍:“你为什么不这么叫我?”

  折春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想起这场病的始作俑者是带她大半夜吹风的自己,难免愧疚,于是叫道:“鱼鱼。”又觉得奇怪,补了声:“竹竹。”

  竹鱼蹙起细眉,“算了,好难听。”

  折春关注点不在这儿,她伸手贴竹鱼额头。竹鱼一抖,抱怨:“你的手也太冰了吧。”

  “是你太烫。”折春又问:“真的不去医院吗?”

  见她还摇头,折春妥协又不完全妥协,说:“明天再烧我们就去医院。”

  竹鱼拉下帽子盖住眼睛,态度很明确。

  “明天我给你打电话。”折春又说一遍,单方面完成了两人间的约定。

  竹鱼勉勉强强地动了下脑袋,也看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说:“那我回宿舍。”

  “我送你。”

  好吧,反正自己一个人也回不去。竹鱼以一种老太太过马路的姿势被折春搀扶着,她是老太太,折春是雷锋。

  折春确实是雷锋,这么晚了又送她又给她吃药的,亲妈也不逞多让。

  等我好起来,一定要请她吃烤肉,竹鱼想。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烤肉,九分熟了。

  九分熟的人显然不能再从六号楼跑回七号楼,哪怕可以,指着七号楼说“到这儿就行”的竹鱼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她无力解释更多,张张嘴破罐子破摔,说:“2楼225。”俨然一副走不动的样子。

  折春什么都没问,就扶着竹鱼送货上门了。

  骆凝开的门,还敷着面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但想起下午竹鱼的状态,很上道地问:“烧啦?”

  折春简略地做了概括,还留了微信,嘱咐:“明天如果还没退烧,就给我打电话。”

  骆凝点头。

  生病的人最脆弱,竹鱼被感动得双眼湿润,不过暂时还没泪水。没等她流出眼泪,折春就准备走了。她用一只手把竹鱼被帽子弄乱的发捋了捋,说:“早点睡,晚安。”就带上了门。

  骆凝把她拽到床上去,关了灯。

  另两个人还没回来,骆凝翻书的声音很轻,竹鱼把被子裹得更紧一点,在黑暗中等着药效战胜头疼。

  思绪乱飘,今天的片段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回溯。她想起折春被追光灯映照的半张脸,还有握着麦克的手——修长,光洁,简直像泛着荧光的玉。

  倘若握上的一只银白色的麦克,一定最适合不过。

  骆凝的声音突然飘过来,“睡了吗?没睡出个声啊——折春问我呢。”

  竹鱼没睡,但她不想说话,嗓子疼,眼皮也沉。她想说不要问骆凝,问我,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两个失眠的傻瓜,天生一对。

  骆凝耐心等了半天,低下头打字。

  折春收到信息就关了手机,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一小块湿渍,在黑暗中和清醒对峙,寄希望于微小的困意。

  ……

  竹鱼是被拍醒的。

  骆凝不孔武,但有力,中国鼓的学习成果完全展示出来。睡得九分沉的竹鱼惊醒,面容憔悴,黑眼圈掉到下巴上。

  “快起来,折春十分钟后就来。”

  竹鱼还没反应过来,拖着鼻音问:“来干嘛?”

  骆凝又急又气,翻个白眼,“你都快烧傻了,昨晚喘得像个风箱,还不去医院难道等死吗?”

  “我死了你们就保研了。”竹鱼扯扯嘴角,起身下床,感觉自己的鼻子堵成了下班时的二环。

  刚洗漱完,折春就来敲门了,带了包子和豆浆,礼貌地问:“打扰了,我方便进来吗?”

  骆凝很欢迎,“进吧,宿舍就我们两个,其他的现在都在图书馆呢。”

  竹鱼没胃口,但还是拿着豆浆喝了几口,问:“你吃了吗?”

  “嗯。”折春把另一个袋子递给骆凝,又跟竹鱼说:“多吃点。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谎言了,任谁看她都触不到“好”的标准。

  喝了半杯豆浆,竹鱼就起身道:“好了,我们走吧。”

  折春皱着眉打量她,然后说:“再穿点吧。”骆凝吃着包子,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把竹鱼的棉服递过来,示意折春套她身上。

  竹鱼怒瞪,束手无策地被裹成了粽子,才听到折春满意道:“走吧。”

  “这也穿太多了吧。”竹鱼跟在她身后走,没力气,从楼梯上栽倒就会变成个保龄球。但出了宿舍楼,冷风又让她不自觉地把手伸到袖子里,她抱怨的语气有点接近撒娇,“我都走不动了。”

  “不多。”折春哄道。她不放心,手放在竹鱼背上,推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不走我就背你了啊。”

  竹鱼咳得面红耳赤,一把夺过保温杯,以“差点被渴死”的姿态往嘴里灌水,眼里也咳出两汪泪,看向谁的时候都像在责怪。

  折春主动认领了责怪,伸手让竹鱼把杯子搭回自己胳膊上——和两个包、一袋凉了的包子、骆凝硬塞过来的围巾搭在一起。这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像个多功能的衣帽架。

  竹鱼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

  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