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佳妮,你为啥要煮螺蛳粉啊?”我掩鼻问我妈。

  我妈手掌要接触我脸之前,快速地收回去,只留下一抹虚幻的手风。

  “打你嘴巴哦。”

  沈菁家抽烟机是坏了,最后搬到我家来做了,源于我妈一种莫名其妙的坚持,在我认为没必要的坚持。

  我看着她煮螺蛳粉,就忍不住叫她名字,总觉得这丫头又不办好事。

  对对对,她比我大很多岁,但是她心里的小女孩,真的很小。

  褒义说童心未泯,赤子之心。贬义说,真特么幼稚。

  就看不惯夏洛故意为难她,还得要求我在场,就那种做坏事背后有人给撑腰的放心感。我一回来,她就敢大胆作妖了。

  唉——

  长气啊。

  其实按沈菁的菜单,做个鸡蛋黄瓜、酸辣土豆丝、鸡汤云吞,真的很省心。

  人在能力范围内发挥自己最大的水准就行了,没必要挑战不该挑战的。

  没必要,非要给人添一道螺蛳粉。

  我捂着鼻子腹部一直抽抽:“佳妮你真的是……哕”

  这比沈菁端给我的醒酒茶还‘醒’……虽然我最后也没喝着。

  “你懂什么?”我妈也摁紧着鼻子,用一种怪里怪气的腔调回我,“我就是要让她吃的难受!胃里掀起一场暴风雨最好!一次教训终身谨记。”

  “我说,你自己吃得下吗?”

  “我不要命啦!我干嘛要吃?”我妈眼睛瞪得像猫,身体受惊得像鹿,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好像我说了非常可怕的事。

  你看,她自己都知道可怕。

  我以为她诱敌深入怎么着自己也得整两口,看来只打算让夏洛一个人承受。

  我倒退着出门。

  然而,客厅也不比厨房好待,厨房是庞臭,客厅是尬得很寂。

  甫一出来,我还不敢往座位上坐。

  坐,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在于坐下之后要说什么,我就保持寡言少语只说必要的话能行吗?

  我坐到沈菁身旁,椅子留了充分的空隙。

  沈菁看了我一眼,看起来平静自若地手机贴耳朵,“嗯,新年好…”

  往阳台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手扇风,好像脸上很热似的。

  我也觉得屋里太闷,手撑额头低头盯盘子。

  哎,说做饭这个事啊。她以前啊,从备菜开始就能浪费一半原材料,然后切菜用砍的,煮出来的菜相…这不能当人面说啊,我就跟你们交个底,紊乱纷杂。

  这次蛮像样了,厨房垃圾桶里也没见多少牺牲品,做出来的菜刀工颜色双正常,这就是很大的进步了。如果吃着也可以,那就是巨大的进步了。

  我先试了一筷土豆丝,“成了。”

  没什么特色也没明显缺点,这个确实就成了。锦上添花那属于后期发展,合格家常菜的水平有了。

  她为了她喜欢的人,学会了做菜,收纳。如果我是她喜欢的人,我会觉得真心感动,但我不是,作为朋友直接夸赞就行了,我拍着手望着她说“真棒。”

  沈菁在阳台上接电话,两指之间夹一根香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的,烟雾从唇间缓缓漂浮而出后回应我:“谢谢。”

  我没说抽烟的女人不好,就是第一次看她抽有点——原来她也抽的诧异。

  你要问我想法的话,我从健康角度来说是不建议的。我说不介意,而不是不喜欢。从美学角度来说,我觉得挺性感的。

  我转开眼睛。

  “你妈怎么把你往沈菁身边送,不嫌丢人吗?闺蜜跟女儿,她怎么想的?”夏洛用手扶额,摇头轻叹一声,演得挺像那么回事。

  就一种很困惑不理解,努力思考后还是觉得奇葩。但以我年长她几岁的眼光来看,她就是想演到我羞愧,最好还能下半夜惊醒抽自己一巴掌,“不是,我怎么能这样呢?”

  我手指在桌布上划圈,今天不跟她计较吧,要大度?

  “我给闺蜜生个好对象,你有意见让你妈也给你推个闺蜜?”我妈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她的杰作。

  一股……扑鼻而来的臭气,别说我了,夏洛都忘记跟她争执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抗拒之情没比我浅。

  那味道怎么形容,像某种动物的排泄物?

  我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备用口罩套上,再用手按紧鼻子和嘴巴的空隙。

  阳台门哗啦一声,是沈菁也动手拉上了。

  夏洛瞪着眼,看我妈把碗往她面前推,“夏洛,你尝尝这个酸笋,我自己在市场买的,好评如潮。”

  真敢说。

  灰白色的汤汁浮着黑乎乎的螺蛳肉和黄色酸笋绿色豆角,还有几根红辣椒和白蒜苗做点缀,按理应该是红红火火的一碗面做的灰灰败败,我觉得夏洛脸色发青完全不奇怪,“你这玩意儿是不是有毒啊!我不想吃,拿走!”

  她立即要把碗推开,我妈又给她拉回来,然后她再推她再拉,两人你来我往几回合,汤汁溅得到处都是,桌上餐具也发出叮当声响,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沈菁先看不下去了,从阳台回来就把碗拖过去,“听说柳州名吃呢,我也想试试。”

  她不要命了?!

  或者说,爱情真伟大。

  名吃是名吃啊,经过我妈的手已经面目全非,我知道沈菁是想帮夏洛解围,但她自己也不是很敢的吧,唇角微微抽动,虽然微细得几乎察觉不到。

  甚至还勉力挤出一个微笑,对着我妈,“做得挺不错啊佳妮。”

  哇擦!还鼓励?

  虚伪啊成年人,真的好虚伪。

  我把碗扒过来,“我吃吧。”

  我妈瞪完沈菁就立刻瞪我,好像我俩先后背叛了组织一样。

  我无视警告硬头皮吃一口,然后就…悔不当初,大腿拍肿。

  就这么说吧,刚才在酒桌上喝那么多酒没觉得恶心,出来走这么久吹风也没觉得恶心,这一口螺蛳粉干下去……我就跑厕所翻江倒海了。

  我妈说的没错,确实胃里能掀起暴风雨。

  她肯定有些‘心机深重'的设计,反正汤的味道简直了…我爷宅基地附近的公厕没装修的时候那个沼气要是能具化成液体尝一口,差不多,哕~

  我又吐了一大口。

  直到把胃全部吐通。

  吐完之后用清水漱口,漱口之后又刷牙,刷牙之后又含了薄荷簌口水,这么一套下来嘴里还是有一股难以去除的余味。

  我一出来沈菁便问,“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捂着嘴到沙发坐下。

  我那不是爱夏洛,也不是爱沈菁,我是怕我妈闯祸。

  我吃出好歹来比这两人其中任何一位吃出好歹都容易解决,我胃强悍着呢,至多拉几趟就没事。

  沈菁端一杯蜂蜜水过来塞我手里,“喝点热水,这样可能会好一些。真的没事吗?”

  我妈也捉着一盒胃药,脸上带着慌张和内疚的神色。她原本打算给夏洛下点绊子的,没想到误伤友军。紧张地蹲在我身边,将胃药塞到我的手里,目光不安地投向我,“宝贝,对不起,妈妈没想……我本来是想帮你解决问题的。”

  ?

  啥玩意儿就要帮我解决问题?我有什么问题要她解决?

  我这辈子最大的问题就是她啊。

  算了,不理解。我捂着头说:“没事”。

  我心想还不如在酒席上没回来,或者说跟哥哥们去上海玩,他们问我要不要去的时候我说不,大哥打电话给我说最后一次机会马上起飞,走不走?我还是说不。

  留在家里陪这俩,不说多巴适连安生会儿都没有,真是前世作孽欠这一对。

  ……

  “不走吗?”

  夏洛吃完饭就一直赖这里,都十点多了还没要回家,我都快睡了,要留一点时间洗漱。

  “怕我多呆一会儿看穿你们的演戏?”夏洛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挑了挑眉,似乎想演一种内心很有把握的样子,但通过对她微末表情的观察,我还是能察觉到其中的破绽。

  就我挺不想惹她的,但是

  我妈坐沙发上看电视,看得入迷了时不时笑得花枝乱颤,就没有那个插话的意思。可能螺蛳粉的事情给搅出阴影了,现在不想有什么表现。

  而沈菁,坐电脑前忙临时加塞的工作,心无旁骛,手指翻飞,注目全给了屏幕,对我们的对话也置若罔闻。

  就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着急要早睡这件事。

  不过从以前到现在,也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在乎。我这人的理念是活得越久越好,足够长到能够陪伴妈妈度过她的一生。尽管按照正常的生命轨迹,我也会在她之后离开这个世界,但考虑到两代人之间身体素质的差异,我坚持采取一种保守和谨慎的策略。

  活得久,对我来说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要确保许佳妮的一切都被妥善处理。我愿意全力陪伴从我认识她的起点到终点。

  但现在扯这个就非常远,我就说我很看重早睡。

  我想如果由我随心所欲发挥一番,我就会把手举到灯下给夏洛看,以我弟那种贱中带着戏谑和热络的方式同她说:“妹啊你看,我这指甲,圆滑、光亮、柔软,在灯光下瞧着像贝壳,但用起来结实、坚硬,用在女朋友身上的时候这个手指就会像泡在热腾腾的温泉里面”晃晃手指,做个游泳的动作,“又像冬日里被暖洋洋的被子裹住,懂吗那种感觉”然后说着要配合闭上眼睛,好像自己已经沉沦在那种美妙的回忆里,再感慨般地说句“真特么舒服”

  夏洛肯定会被我恶心到转身就走,而且还可能狠狠摔门。

  但气坏了她,很可能引起像昨天一样的结果。就沈菁得安慰嘛,轻声细语,小心呵护。

  沈菁现在的心态,打个比方吧,就像池塘里的浮萍,因为不稳定的水流随时可能晃动,她是想前进还是想后退,想和好还是想散伙,我觉得她自己都懵,匆匆把我喊回来,让我再陪她演戏,也是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先拿我当个缓冲带嘛。

  这是我的理解,她没说,我猜的。

  要她说清楚很难啊,她那嘴跟锯嘴葫芦一样不松口,全靠眼神和神态传递,我跟她熟了才能猜个模糊,换个刚认识的一定被她搞得晕头转向。

  “她不走呢,我怎么办?”我问沈菁。

  我放弃我那种直接有效的招数,去向她寻求一种更绕更费劲的方式。

  沈菁叹了口气,放下键盘,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夏洛,你走吧。”

  这么干脆?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我摸着下巴开始怀疑自己的推论是否正确。

  “我不!”

  “我今晚很忙。”

  “我又不吵你。”

  “可是嘉乐已经很累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她今天白天喝了酒,刚才又吐得很厉害,晚上她需要早点休息,应该给她一个安宁的环境。”

  “我又不需要她招待我,她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就坐这里,不说话不动,不影响你们。”

  我真的怀疑我思路跑得很偏,开始渐渐不确定起来。

  “夏洛你能不能别这样?你知道嘉乐让你进门已经很大方了,你要学会尊重别人的感受。”

  那倒是,按照我现在的角色我是沈菁的现任,没见过现任能把对方前任留家里这么晚了还好声哄回去。如果按照现在对舔狗的定义,我可能得被颁发个锦旗。

  “那你尊重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

  “123不走,我就亲她。”实在太磨叽了,以沈菁现在的角色可能不太适合对待她仍然有感觉的前女友发挥刻薄,但是我可以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