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词是从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的。
这床做工精致,花纹繁复至极,层层帐幔轻薄地像是一蓬一蓬的烟雾,笼罩在她四周。
她揉着眼坐起身,又看到床头挂着的许多荷包,伸手碰一碰,荷包下缀着的流苏微微颤动,就像投石入湖荡起的涟漪。
“醒啦?”床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后又是一股焦苦的咖啡味。
不是阿怜是谁?
看审美,这大概也是阿怜的床。
昨晚不知在阿怜怀里哭了多久,也忘了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关于怎么上了床,怎么换衣服,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只是很多积压在她心中的情绪仿佛都随着泪一起流出去了一样,楚词看到阿怜,只觉得心中欢喜,没有太多担忧了。
“醒了醒了。”楚词从帐幔中出来,回头一瞧,果然是一张上好的金丝楠木拔步床。
阿怜端着杯热咖啡喝个没完没了,对楚词笑道:“你猜今天谁会来店里?”
“谁?”楚词才睡醒,脑子还有些混沌。
阿怜揉了揉她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你最操心的客户呀,那位阮女士。”
好像还带了点小小的醋意。
“不是。”楚词赶紧摆手:“是我二哥跟我说,阮女士身边的人不是什么好人,让我离她远点。”
阿怜哈哈大笑:“逗你的。”
说着又伸手在楚词眉毛上轻轻一抚:“昨晚眼睛都哭肿了,洗漱了快去喝杯黑咖啡,可以祛水肿。”
在喝咖啡这件事上,阿怜是越来越专业了。
楚词心想。
正午时分,阮棠果然到了。
楚词总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阮棠整个人的气场似乎是变了。
她眉心有点皱,嘴角向下,眼角也带着些疲态,与前几次见面完全不同。
“你也看出来了?”阿怜还端着杯咖啡,笑着用胳膊肘戳了戳楚词的胳膊。
“是啊。”楚词皱着眉:“总感觉她跟以前不同了。”
“人嘛……”阿怜轻笑一声,摇晃着手中的咖啡杯:“总是会变的。”
也不至于这样快吧……
楚词心想。
阮棠不知道有人暗中观察着自己,她只觉得每次来过古董店都会有好运发生,又觉得小兰亲切,她在岚城……不,在整个人间都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小兰毫无来由的亲切总能让她捕捉到一点浅淡的温暖。
她这次是来买香的。
古董店的香除了阮棠,还从没有人买过,大约也是从没有人能注意到的缘故。
凭这一点,小兰觉得阮棠还是与古董店、与她们有些缘分在的。
小兰抱出两个香盒子:“阮女士,你瞧,之前收拾仓库,我又收出来一盒,想着放着也是放着,正准备最近用上,没想到您就来了。”
她说得很开心,仿佛阮棠是别具慧眼的伯乐,对香有着别样的见解。
这种不动声色的夸赞让阮棠很受用,她有些矜持地拿起一盒香,轻轻用手扇了扇味道。
一股咖啡味……
阮棠皱了皱眉头。
小兰察言观色,立马知道了阮棠皱眉的缘故,赶紧推过来一扇屏风,挡在阿怜的方向。
阮棠正想说一架屏风挡不住气味,却不想那咖啡味居然真的倏忽而逝,她周遭竟然一点味道也无。
是这屏风的功劳?
阮棠狐疑地看了屏风一眼。
屏风是苏绣,双面花色不同,她看了两眼,觉得很有古代文人画的味道,有几分雅趣。
屏风一罩过来,她坐的位置几乎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后面靠着一块奇石,屏风折成个近似直角的角度,另一边又有博古架挡着,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就在她心头弥漫开来。
有点像小时候跟邻居小孩钻进衣柜睡觉的感觉。
阮棠露出一个笑,又拿起了一盒香。
楚词在高处看着,有些疑惑地对阿怜道:“她手上的戒指……是你之前戴的那一枚吗?”
阿怜随便瞟了一眼:“对啊。”
见楚词满脸欲言又止,阿怜又问道:“怎么?”
“总感觉不太好看了……没有戴在你手上好看。”楚词喃喃。
倒也不是因为楚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
最近阮棠也发现那枚戒指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过,她也认真用心护理过了,可上头的蛋面翡翠却仿佛失去了刚上手时水灵灵的感觉,多了几分面目可憎的意味。
这次她戴着这枚戒指来,也是想让小兰或者那位老板帮着看看,是不是她没护理对,导致这枚戒指的颜色发生了改变。
现在她嗅着香,又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戒指。
对,戒指的事还没问。
但小兰此刻不知去向——她一贯会让阮棠自己挑东西,有需要再叫她。
算了,等会儿吧。
阮棠心想。
她摆弄着一盒盒香,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恍惚中,她似乎买到了香,坐上车回去了。
刘宇飞说晚上来找她,二人似乎是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他为她买了车,还将一套公寓落户在她名下。
阮棠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活离不开刘宇飞了。
各种圈子里,人们说起她会说成是刘宇飞的女朋友,那些更厉害的圈子她进不去了——因为刘宇飞自己也没有渠道。
她柜子里的奢侈品,她买的画,她那些用来妆点门面的东西全是刘宇飞的。
她不甘心这样的生活,不甘心躲在刘宇飞身后。
但她也放弃不了。
一旦放弃,她就要从头开始……
那要多久呢?
她跟刘宇飞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从头开始呢?
二人走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阮棠知道,刘宇飞身边有了其他人。
她是个聪明人,这种事情甚至都不需要细查。
但也许是因为刘宇飞毫不忌惮她的缘故……
他们开始见父母,在踏入阮家的时候,就算阮棠已经极尽话术掩饰自家的平凡,但刘宇飞还是难以掩饰眼中的嫌弃神色。
再之后,刘宇飞的种种行径更加过分。
她已经离不开刘宇飞了,不光是经济上,更是精神上。
其实一开始她也知道那些PUA话术和举动的,但没有办法,她必须要靠着刘宇飞,她必须要让自己接受……
想到此,阮棠双腿一沉,就给要提分手的刘宇飞跪了下去。
但那双腿越来越沉,连挣扎着起身也变得困难,阮棠惊呼一声,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黄色的大猫,正瞪着圆溜溜的猫眼看着香汗淋漓的她。
这是……
太好了,这是无事古董店。
阮棠望着周遭一切——原来只是一个梦。
猫“呜”了一声,上前嗅了嗅她的手。
阮棠很喜欢猫,伸手去摸黄猫顺滑的皮毛。
黄猫却不乐意,跳下地三两下跑走了。
“油条!别去打扰客人啊!”小兰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彻底将阮棠踏踏实实地拉回了现实。
她定了定神,放下了手中的小盒子。
“没有喜欢的吗?我再去……”小兰闪过屏风,来到阮棠面前。
“不——”阮棠叫住了小兰:“不用了,我……下次再来。”
小兰也不恼,只是关切地看着阮棠的脸:“阮女士,您……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舒服?”
阮棠扯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头有点晕,可能是没睡好。”
说完就落荒而逃,甚至不愿再多看小兰一眼。
此后很久,古董店里都没有阮棠的踪迹。
楚词有她的好友,时不时想起,去看她朋友圈时,也只能看到她的生活停留在夏天的一次活动。
天渐渐凉了。
阿怜对咖啡的兴趣终于变淡了些许。
这减轻了不少小兰的负担。
楚词在期末之前忙着与同学们一起做了个民俗调研,有长达一个月时间没去古董店,待到调研结束,她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去了古镇。
“哟,还以为你忘了这里呢。”阿怜举着个烟袋吞云吐雾,也不知她吞吐的究竟为何物,一点烟味也无。
楚词听出了她话里的酸味,心里暗爽。
她拿出自己做调研时买的民俗产品,一样一样递给阿怜,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路上的见闻。
“要是你觉得好玩,咱们什么时候也去一趟呗?”楚词笑问道。
她就从没看到阿怜离开过古董店。
她宅,没想到阿怜更宅。
“好啊,等有时间找个机会吧。”阿怜应了一声。
楚词知道这是不考虑的意思,若是真的想去,现在就可以规划去的时间和路线了。
她也不想着勉强,毕竟那是阿怜,勉强也无用。
“还不开心啊。”楚词上前抱了阿怜的胳膊撒娇:“好阿怜,原谅我嘛!我给你按摩。”
说着,双手就在阿怜胳膊上捏来捏去。
“什么按摩,我看你就是揩油。”阿怜哼了一声,推开楚词的手:“你得办一件让我开心的事。”
说着,阿怜提着烟袋朝后院走,还像是脑后生眼了一样喝止住楚词的脚步:“不准跟啊!”
楚词站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
但也蛮开心的。
阿怜耍小脾气的样子实在很可爱,从前没见过,也许是阿怜根本不在意她,如今一个来月没见,阿怜就要生气,可见也是上了心的。
楚词还没在心里偷着乐完,就见门外进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作者有话说:
码字小人此刻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