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楼坐得脊背挺直,一双桃花目滴溜溜转向容苏明,狐疑道:“我怎的感觉她这话也不像是在夸我?”

  山娃子撇撇嘴,给方绮梦斟了杯花春想离开前泡的香茶,道:“以为你不会再这般娇娇俏俏打扮自己了,如何,遇上甚好事,易墨同你提亲了?”

  “我看不像是提亲,”识货的老温托着下巴琢磨道:“倒像是正房夫人去手撕外室了,瞧这盛气凌人的魄力、睥睨群芳的傲气,啧,漂亮呐我三儿。”

  “谁你三儿呀,好好说话,”方绮梦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翻出了个极度不适合她这身端庄娴淑打扮的大白眼,刚一开口就被这两人给气笑了,顿了顿,她没好气儿道:“还不是为了解决那什么专使,老娘为穿这套衣裳,朝食都没敢吃半口饼!末了还要被你俩狗奴笑话,没天理了!”

  容温二人对视一眼,皆感觉方总被易墨给耍了。

  “哦是为的这个哇,是我不对,不该笑话你的,我道歉,道歉哈,”容苏明默默把石桌上的几盘糕点往自己跟前挪了挪,怕方绮梦受不住美食诱惑而破功——毕竟只要是花春想做的东西,它都是那般美味,“你家易小将军还没跟老温这边通气?你看给咱们温司担心的,方才眉头都拧起来了。”

  温离楼:“......”怎么感觉自个儿一腔好意喂了狗。

  方绮梦幽幽瞅着糕点离自己而去,幽幽道:“早上去找老温,缉安司的武侯道温司外出公务未归,我晌午又来找你,结果你醉酒未醒,我倒是想通几方的气儿呀,我跟谁通去?”

  “而且,”方总梗梗脖子,诧异道:“老温你被吓得反应这么大吗?”

  “......”温司正眼角轻眯,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佩在腰间的横刀之刀柄。

  “错了错了我错了,”方绮梦忙忙按住温离楼的刀,赔笑道:“温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您别吓唬我嘿嘿嘿。”

  这件事上,惯来淡定的温大人诚然有些像惊弓之鸟,却不怪乎温离楼反应大,她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八年前丰豫经历的生死劫其实就是跟兆联案一并牵连出来的,如今反应大不仅是她关心则乱,恐惧的情感也像条体积小巧的毒蛇一样游走在她每根紧张的神经上。

  别人夸她若神明,可事实上她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罢了,哪里还能再经得起一次被丢进黑暗里于死亡边缘上摸索而行呢,那样的话她或许真的会崩溃的,而且她现在不是以前那样死就死了的孤家寡人......

  她摇摇头,叹息着无声苦笑。

  “你这是什么反应?”方绮梦撒开手,不敢再抓着温离楼的刀,这家伙的刀见过血,碰着就让人感觉凉飕飕。

  温离楼闭了闭眼,那副神情完美地表达出了内心“不玩闹了说正经的啊”的想法,对面前二人道:“这事儿你俩要有把握,我就继续回去忙了,几番审理下来发现和容晗有牵扯的实在不少,或许我还得着人去趟说州,容二,跟你舅父家有关。”

  “知道......”容苏明两手抱在身前,垂着眼眸嗫嚅须臾,还是道:“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证据我帮你拿。”

  温离楼伸手拍了拍容苏明肩膀,“即便坐实,你那表妹最多也只是胁从,她年纪小,视情节轻重或可以受到教唆来反诉,不用太担心。”

  “倒是我俩办事不周吓到你了,”容苏明挠挠下颌,轻声道:“回头带寒烟出去玩,你可不能不许。”

  温离楼点点头,拍拍袍子起身同面前二人告辞,“走了,有事儿记得及时说。”

  “嗯。”容苏明应了声,唤改样送温大人离开。

  方绮梦瞧着院门的方向静默须臾,忽而感慨万千地叹息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事对老温的影响还是这么大。”

  容苏明眯了眯眼,没出声。

  忽而一阵大风刮过,一滴水滴落在方总脸上。

  “下雨了吗?”方总摸摸脸抬头,还没来得及将脸上雨滴擦掉,豆大的水珠子就噼里啪啦兜头砸下来。

  “娘呀!!!!!”容家的主院里响彻方大总事惨叫,以及容大东家丧心病狂的大笑声,伴着忽作的狂风,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屋顶瓦片都跟着颤三抖:

  “我的妆!我的头面!!我的好看衣裳......”

  .

  果然,六日之后,苍州那边突然爆出消息,范氏商号被朝廷特使隔过苍州公府而直接查办,苍州商会一时战战兢兢人人自危。

  又三日后的下午,朝廷专使从苍州过来见丰豫商号三位把头,准备充足的方绮梦代表丰豫管事的三位大总,像个大尾巴狼似的规规矩矩接待了人家专使一行人,易墨同时不知在后面搞了点什么法子,加上丰豫从工部拿路条子的手续皆齐全,两人也漂亮地把事儿办妥了。

  待送走专使,方绮梦回来后就叫花春想给容苏明捎句话,要容苏明请她和易墨吃酒,容苏明不在家,也不在铺子里,她来了二房家里找容昱。

  书房里,容苏明把带来的东西递给容昱看,她坐回去道:“多谢阿兄为丰豫在朝廷里运作,这是温大人给我看过的关于老五之案总结的文书,我摘了部分要紧的默了出来,你看看。”

  容昱端坐在椅子里,一目十行浏览容苏明默写出来的东西,全是关于容晗的,四五条,条条都是重罪,加起来可判刺字流放且终生不得归来。

  “老五她,终究还是认为自己的做法没错,”容昱看完一张张文书,有些疲惫地掐了把眉心,“马车意外相撞的事故,还是没有丝毫证据能落实到她身上么?”

  容苏明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忽而一拧,神色有些晦暗:“证据不是没有,只是不能查。”

  查下去就会挖出你媳妇谢氏来,她顿了顿,待容昱理解她的言外之意后又继续道:“温离楼说,若是觉得这个结果还算可以,她就抓紧时间向提刑司移交卷宗了,争取赶着最近一批远放的人,一道将老五送去边境的沉月城。”

  沉月城是流配之人多聚的地方,位于西北大漠,曾有商路经此联通千山万水之外的大秦国,后来晋秦另建大道,守城军队随之撤走,那条路废弃,通商带来的繁荣转眼烟消云散,只剩游牧的羯戎常来“拜访”,朝廷后来就将刺字发配的罪囚发来沉月城守城,多年来因守城有功而得归者不在少数。

  这是个还有希望的流配之地,但也是很多人的埋骨之地。

  “......沉月城也可以,那就这样罢,”容昱卷起文书,语气淡然,不带丝毫拖沓或犹豫,“我直接出面多有不妥,你替我转告温离楼,就说这份人情我已经记下了,将来必定会报偿他于紧要的。”

  容苏明没说话,心里复杂难言。

  她觉得书房里闷得人喘不上气儿,又简单和容昱说了会儿话后就告辞了,离开时候在前院巧遇外出归来的老三容显。

  “哎呀,二姐姐你来啦!”容显咧着嘴跟容苏明打招呼。

  “少吃点酒,”容苏伸手明扶了下踉跄的堂弟,顺口道:“年纪轻轻莫再坏了身子,若当真遇见不好过的坎儿,你跟我吱一声,别自个儿闷头扛着。”

  容显醉醺醺摆手,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倚在扶着他的小厮大临身上,身子小幅度晃来晃去的,口齿不清道:“弟虽不才,收整好大成却也还是可以的,至今还没嗝......”

  他打个酒嗝,继续道:“至今还没遇上解决不了的事,二姐姐不必担心,嘿嘿。”

  “喝得这个样子呦,”容苏明摆手示意大临把人送去休息,嘀咕道:“赶紧叫你娘给你寻个媳妇罢,很该好好管管你了......”

  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容显悻悻地瘪嘴,迈步往自己院子去。

  “二,二姐姐,二姐?容二!”被大临半拉半扶地走出去几步远的容三爷忽然又扭过头来叫容苏明。

  那边,容苏明亦是应声而半回过身,她压了下眉头,迎着夕阳的灿烂红光眯眼看过来:“嗯?”